熙宁二年十一月初的御书房,炭火温暖,茶香袅袅,气氛却凝重如山。
首辅韩琦亲自呈上了那份由四位核心重臣联署的《预判西夏异动及应对方略》奏折。
赵顼没有急于打开,而是先让李宪搬来锦凳,请年迈的韩琦坐下,又让奉上一杯热茶。
这份从容的礼遇,让韩琦心中稍安,却也更加感到今日奏对的分量。
赵顼这才缓缓展开奏折,一字一句,看得极其仔细。
他面容平静,无波无澜,唯有在读到“举国之战”、“国运豪赌”等字眼时,目光不由自主地凝练了一瞬。
时间在沉默中流逝。韩琦捧着茶,却未饮一口,全部心神都系在年轻官家的反应上。
终于,赵顼合上了奏折,动作轻缓。他拿起自己面前的茶杯,呷了一口温热的茶汤,仿佛在品味,又仿佛在思忖。
放下茶杯后,他才抬眼望向韩琦,语气平和,甚至带着一丝探讨的意味:
“韩太师,”
他开口了:
“前番书房议事,方定下西夏必有一战,需未雨绸缪。
如今不过数日,便已从‘边患’升至‘举国之战’了?”
韩琦心中一紧,以为官家年轻,或存轻敌之念,或是未能体会其中凶险。他立刻放下茶盏,起身拱手,语气急切地分析道:
“陛下万万不可轻忽!西夏虽小,然其军皆骑兵,来去如风,凶悍善战。
元昊之时,便曾让我朝吃尽苦头。如今梁氏为固权位,其战意之坚,恐更胜往日。
若其倾国而来,兵力恐不下十万,且必寻求与我主力决战,以求一逞。
若我军稍有懈怠,致使一路有失,则恐全线动摇,西北糜烂!
届时非止割地赔款,国威沦丧,祸及腹心啊,陛下!”
他言辞恳切,引经据典,说到激动处,须发皆张,将一场可能的军事灾难描绘得淋漓尽致。
然而,他很快发现,御座上的赵顼,虽然听得认真,手指却无意识地轻叩着那份奏折,眼神深邃,并无半分惊惶,反而……像是在等待什么。
韩琦忽然顿住了。
他猛地意识到,自己失态了。眼前这位官家,不是需要老臣耳提面命、灌输危机感的仁宗或英宗。
他是赵顼!是那个提出“知行合一”、力排众议推动河北检地、敢在灾年拨款五十万贯固守绥州的赵顼!
他怎么可能看不到西夏的威胁?他问出那句话,绝非因为轻视,而是别有深意!
想到此处,韩琦迅速冷静下来,心中的焦灼化为一丝惭愧和更大的好奇。
他收敛了激动的情绪,重新坐下,姿态恢复了首辅的沉稳,恭声问道:
“老臣失态,请陛下恕罪。
然……陛下深谋远虑,必有以教臣。却不知陛下于此事,有何圣虑?”
赵顼看着韩琦瞬间的情绪转换,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
这才是能与自己共谋大事的国之柱石。
他微微一笑,再次端起茶杯,但这次没有喝,只是握着,感受着那份温热,缓缓说出了他真正关心的问题:
“太师所言,俱是实情,朕岂能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