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稚斜连奔几步,探了探南宫阏氏的鼻息,确定已经殡天,他的手颓然垂了下来。三年来与南宫一同抚养猎骄靡,虽曾怨恨她病恹恹的样子,以及梗在自己与鄯善黎之间,但毕竟还有夫妻之名,众多部将都看在眼中,伊稚斜还是擦了一把纵横泪,命令道:“大葬南宫大阏氏!传令下去,王庭七日内不得宴饮,举国哀思!”
一时间王庭内呜咽声声,此起彼伏,鄯善黎伏在南宫阏氏的身上哭的不能自已,没想到姊姊客死他乡,再也不能返回心心念念的长安。自己在匈奴的所有牵绊也随之而去,于单走了,金日磾走了,乌兰图雅走了,张骞走了,最后南宫姊姊也走了……
哭的几乎力竭的鄯善黎被架起:“黎姑娘,我们要给南宫阏氏沐浴更衣了,您先回避。”
伊稚斜鄯善黎等人退到帐外,只见蓝天白云千载幽幽,却已物是人非事事休。
树倒仍有年轮在,人死犹如飞烟起……
草原里四野寂寥,凝聚一团巨大的哀愁,看着被奴婢们挂起的孝幛在王庭四周瑟瑟抖动,就恍如此刻的心绪,是惶惶然的悲怆和哀愁。
不久后南宫大阏氏去世的消息便传遍了王庭,人们自发换上一身白衣,肃穆的氛围一下笼罩在整个头曼城,犹如巨大的石块压在人们的心口。打点之后的大帐重新将伊稚斜等人请了进去,再次看到南宫姊姊。
白绫已经为南宫大阏氏披上,蓝色的哈达围在她苍白的脖颈,猎骄靡紧紧握住南宫大阏氏的手久久不愿意松开,直到孛额萨满轻声道:“小王子,依照咱们这儿的习俗,须马上带你的娘亲去敖包那边,我将在那里为她念经指路,让大阏氏去往清净的‘德娃珍’(没有灰尘,死者享福的地方)去,松开吧……”
“嗡——嗡嗡——”
号角的嗡嗡之声,回荡在偌大的空寂中。
人们卸开大帐西边的一两块哈纳,出一个豁口,南宫大阏氏被四个身着白衣的壮汉高高举起抬往王庭外的敖包,她安静的脸上此刻终于获得了平静,周遭是哭泣的人群和漫天的纸钱,飘飘洒洒……身后南宫大阏氏曾住过的大帐天窗被黑布蒙上,一根粗大的木杆横放在门前,从此以后再无人可以踏入。
五彩的经幡依旧和数百年来一样,那样在风中飞舞着,兵士们已经架好了高高的柴堆,静静等待,鄯善黎一愣,她没有料到匈奴的葬礼与中原的土葬不同,是以火葬将逝者送往天之极乐。
孛额萨满带着一群喇嘛开始为南宫大阏氏诵经,天空中的骄阳惹得人睁不开眼,一队大雁凌空飞过发出一阵阵雁鸣,鄯善黎只觉得天旋地转,昏了过去……
“黎姐姐晕倒了!”
身边的猎骄靡最先发现晕厥的鄯善黎,布就急忙将她抱出祭祀的人群,来到一旁的树荫下,伊稚斜在首位朝这边看了看并未离开丧礼的祭坛。
掐了半天人中,鄯善黎才深吸一口气,醒转过来,看到翎侯布就不禁哭倒在他怀中:“我的南宫姊姊啊!呜呜呜……”
布就像父亲一般拍着鄯善黎的肩头:“黎姑娘,人都有这么一天的,请节哀!南宫大阏氏一向为人和善,宽宥待人,很多匈奴人都自发来给她送行了,她也是猎骄靡的额娘,是我很尊敬的人,在我们西域看来人死并不是结束,而是去往极乐世界,永享长生。所以姑娘不必太过悲伤,当心伤了身子。”
“嗯……”
鄯善黎点了点头,勉力拖着抽干了力气的身躯重新回到祭祀台前,此时孛额萨满已经将“阿尔善水”(经喇嘛念经施过术的圣水)点洒在南宫大阏氏身下的草堆上,接着拿过一只火把,郑重宣告:“跪!!!”
随着乌压压的众人跪伏于地,火把将南宫大阏氏身下的柴草点燃,一股火焰腾空而起,黑烟袅袅,模糊朦胧的火焰中隐约能看到南宫大阏氏的身躯,如梦似幻,带着烟尘的重影……
鄯善黎捂住自己的嘴,哭的喘不上气来……
一只天蓝色的蝴蝶忽然翩翩飞来落在鄯善黎的肩头,接着又停在她的手腕,“是姊姊吗?你回来看我了?”
那只蝴蝶像在告别,又忽然慢慢飞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