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 年 9 月 7 日,晨曦如碎金般撒向岔口镇的乡间土路,212 吉普车的引擎声打破了清晨的寂静。任正浠坐在副驾驶位,指尖轻叩车窗,目光掠过仪表盘上跳动的裂痕 —— 这台老车比他记忆中更显斑驳,却依然顽强地颠簸在坑洼路面上,像极了此刻的岔口镇,虽千疮百孔却仍存生机。
司机老冯紧握着磨得发亮的方向盘,目光警惕地扫过车辙交错的路面;后座的马宇则将文件夹抱在胸前,蓝色中山装前襟上,几点暗褐色的酱菜渍在晨光下若隐若现 —— 那是昨夜加班时匆忙扒饭留下的印记。
“任书记,前头就是张富贵的作坊了。” 马宇探身向前,指尖指向远处那片灰扑扑的建筑群。乡镇领导习惯坐副驾,任正浠也不例外,他推开车门时,帆布顶棚发出 “吱呀” 的声响。抬眼望去,前方红砖围墙足有两米高,墙头上嵌满的碎玻璃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目的光,正门上方 “富贵线缆加工坊” 的木牌油漆斑驳,剥落处隐隐透出底下 “废品收购” 的字样,像极了某种欲盖弥彰的讽刺。
吉普车刚在作坊门口停稳,马宇上前叩响包着铁皮的大门。“吱呀” 声中,门内涌出一股酸腐的水腥气。张富贵叼着烟卷晃了出来,花衬衫敞到肚脐,肥硕的肚皮上盘踞着一条青色刺青龙,身后跟着四个壮汉,扳手与钢管在他们手中碰撞,发出 “咔嚓咔嚓” 的金属摩擦声。
“张富贵,这位是镇里的副书记,常务副镇长任书记。”马宇看见张富贵一伙人出来,连忙介绍道:“任书记,他就是张富贵。”
““哟,哪阵妖风把任大书记吹来了?” 张富贵吐着烟圈逼近,烟灰弹在任正浠锃亮的皮鞋尖上,火星子溅起又熄灭,身后壮汉们爆发出粗野的哄笑,扳手敲击门框的声响愈发刺耳。
任正浠面不改色,目光扫过作坊院内横流的污水。那些暗褐色的液体正顺着墙角的沟渠往院外渗,在地面上形成一片片黏腻的污渍。他注意到墙角堆着几个标有 “氰化物” 的铁皮桶,桶盖半开,露出里面黑黢黢的沉淀 —— 这是前世环保部门明令禁止的电镀原料,如今却在光天化日之下随意堆放。
“张老板,” 任正浠开口,声线平稳如深潭,“有村民举报你这儿偷排废水,导致农田绝收。今天来,是请你配合调查。”
张富贵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肥硕的肚子抖得像团果冻:“调查?老子在岔口镇混了十年,还没人敢这么跟我说话!任书记,你知道这作坊是谁罩的吗?” 他故意拖长声音,目光越过任正浠的肩膀,落在马宇身上,“小马啊,你爹上个月是不是还在我这儿赊了二十斤铜?这么快就忘恩负义了?”
马宇的脸色瞬间惨白,手指在文件夹上掐出几道深痕。任正浠不动声色地往前半步,挡住张富贵的视线:“我只问你,废水是不是从你这儿排出去的?”
“笑话!” 张富贵突然翻脸,伸手推搡任正浠的肩膀,“老子的废水都拉去田里当肥料了,你哪只眼睛看见偷排了?” 他的指尖擦过任正浠的衬衫纽扣,带着烟酒混合的恶臭。
变故陡生。任正浠不退反进,借着推搡的力道向前一撞,身子重重顶在张富贵的肥肚子上。趁对方踉跄后退之际,他迅速摘下挂在门边的安全帽,俯身舀起满满一帽子污水,动作行云流水,像极了在案发现场取证的刑警。
“你 ——” 张富贵目瞪口呆地看着那顶滴着污水的安全帽,喉结滚动着说不出话来。
任正浠将安全帽举到张富贵鼻尖前,污水中的碎布条与泡沫清晰可见:“张老板,这就是你说的‘肥料’?我记得《环境保护法》第三十八条规定,超标排放污染物的,处应缴纳排污费数额一倍以上三倍以下罚款。你猜猜,这帽子里的氰化物含量,够判几年?”
他特意加重 “氰化物” 三字,目光如冰锥般剜过张富贵瞳孔。这个细节来自 20 年后的环保卷宗,此刻却精准戳中了对方死穴 ——1995 年的岔口镇,没人知道这种工业废料的真正危害。张富贵的嘴唇开始发抖,脸上横肉抽搐,刚才的嚣张气焰瞬间萎成一团败絮。身后壮汉们交换眼神,握着扳手的手渐渐垂落。马宇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忽然想起昨夜任正浠在办公室说的话:“基层执法,有时得带点‘不讲理’的狠劲。”
张富贵突然想起昨夜在李洪杰家,那位副镇长拍着胸脯的保证:“一个毛头小子,吓一吓就老实了!” 此刻看着任正浠眼中淬着的冷光,他在心里把李洪杰骂了个狗血淋头 —— 这哪是毛头小子,分明是带着阎王帖的催命鬼!
“任…… 任书记,” 张富贵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这都是误会,我马上整改,马上 ——”
“不用跟我说。” 任正浠打断他,将安全帽递给马宇,“记录取样时间、地点,当事人在场情况。” 他转头看向保安,“把排水记录和原料单全拿出来,不然今天就封院子。”
保安浑身一颤,转身冲进屋里。张富贵看着他的背影,像泄了气的皮球瘫坐在地,嘴里喃喃着:“完了…… 全完了……”
任正浠拍了拍马宇肩膀,低声道:“通知凌所长,带几个人来,顺便叫环保所的人。” 他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留好证据。”
马宇忙不迭点头,摸出别在腰上的大哥大开始拨号。通知完毕,他变戏法似的从帆布包里掏出几支玻璃取样管,动作利落地将污水分装 —— 这个细节让任正浠眼中闪过一丝欣赏:“准备得很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