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四日的晨雾如同一幅湿冷的绢帛,裹着盐碱地特有的土腥气,从岔口镇政府办公楼的砖缝里丝丝缕缕地渗进来。何正清办公室的木格窗紧闭着,却挡不住缭绕的烟瘴 —— 硬壳的
烟盒已经瘪了下去,烟蒂在景德镇产的水晶烟灰缸里堆成了灰黑色的小山,偶有未燃尽的火星在灰烬中明灭,像极了两人此刻摇摇欲坠的心情。
李洪杰焦躁地在水泥地上踱步,三七开的头发因反复抓挠而凌乱不堪,身上的的确良衬衫后背洇出了汗渍,在晨光中泛着暗痕。他的皮鞋跟每一次磕在地面上,都发出
的单调声响,与墙上那座上海牌挂钟的
声绞在一起,织成一张令人窒息的网。
都八点半了! 他突然停住脚步,肥厚的手掌狠狠拍在掉漆的文件柜上,震得玻璃门后陈列的搪瓷杯叮当作响,杯身上 为人民服务 的红字被蹭得模糊不清。从昨晚子时到现在,谢鹏飞那龟儿子一点消息都没有!五十万啊 —— 够在深市买半套商品房了! 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昨夜彻夜未眠的疲惫让眼睑红肿,眼珠里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1995 年的乡镇干部,对
的认知还停留在 万元户 的概念里,五十万足以让一个普通家庭瞬间跻身城市新贵。
何正清斜靠在老式皮沙发上,真皮表面因常年使用而龟裂,露出底下暗黄色的海绵。他夹着的香烟早已燃到过滤嘴,烫得指腹猛地一颤,烟灰簌簌落在藏青色中山装的裤缝上,烫出几个焦黑的小洞。他没理会李洪杰的抱怨,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桌上那台拨号盘式电话机 —— 机身蒙着一层薄灰,只有数字按键被磨得发亮,显出常年使用的痕迹。
不可能。 他终于开口,声线沙哑得像被砂纸反复打磨过,李响也没消息。 他顿了顿,肥胖的手指在电话机上划出一道清晰的痕迹,指甲缝里还留着昨夜搓麻将时沾上的油渍。更要紧的是 —— 他抓起听筒,拨号盘转动时发出 咔哒咔哒 的机械声响,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格外刺耳,李书记家里的座机,还有县委办公室的电话,全是忙音。
听筒里传来持续的
声,像一根细针反复扎着何正清的太阳穴。他猛地挂断电话,震得桌上的搪瓷缸里残茶四溅,在印着 为人民服务 的红字上洇出深色水痕。不对劲, 他喃喃自语,双层下巴剧烈抖动着,太不对劲了...... 李洪杰凑上前,闻到他身上混杂着劣质烟草、隔夜酒菜和汗酸的气息,心里那点怀疑瞬间被冰寒的恐惧攥紧 ——县级领导彻夜失联,绝非寻常的通讯故障。
与此同时,任正浠站在镇政府大院的老槐树下,晨雾正被初升的太阳逐渐驱散,鑫洋河的方向透出一线鱼肚白。几只麻雀在电线上跳跃,叽叽喳喳的叫声划破小镇的沉寂,翅膀扑棱时抖落的露珠掉在他洗得发白的的确良衬衫上。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混杂着远处电缆厂飘来的机油与铜锈的气息。
马宇抱着一摞牛皮纸文件跟在身后,蓝色帆布包的带子勒得肩膀生疼,包角磨出了毛边。里面装着省环科院专家画的污水处理厂的设计图和电缆产业园的可行性报告,纸张边缘因无数次修改而发毛,几处关键数据被红笔圈出,显出反复斟酌的痕迹。
任书记,何镇长已经在车里等着了。 小伙子低声提醒。
县委县政府大院内的梧桐树正飘下今秋第一片落叶,金黄的叶片打着旋儿落在钟原办公室的窗台上。县长正低头批阅文件,鼻梁上的金丝眼镜滑到鼻尖,露出两道因长期熬夜形成的黑眼圈。听到敲门声,他头也未抬地喊了声 ,直到看到任正浠和何文龙走进来,才放下手中的英雄钢笔,指了指对面的仿皮沙发:文龙,正浠,坐。
他的办公桌上堆满了文件,最上层是一份《晋宁县秋季农田水利规划》,红头文件的落款处盖着鲜红的公章,油墨在晨光中泛着微微的光泽。桌角的搪瓷杯里泡着浓茶,茶垢在杯底积了厚厚一层,显出主人常年伏案的辛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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