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城,西楚霸王宫。
殿宇巍峨,饰以玄漆,绘以朱紫,极尽豪奢威严,却难掩一股源自主人的、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暴戾之气。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侍立的宫人、甲士无不屏息垂首,噤若寒蝉。
“哐当——!”
又一件价值连城的青铜礼器被项羽一脚踢飞,重重砸在蟠龙金柱上,发出刺耳的撞击声,碎片四溅。他胸膛剧烈起伏,如同被激怒的雄狮,那双重瞳之中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怒火。那份来自东方的檄文,如同一根烧红的铁钎,狠狠烙在了他骄傲无比的心上。
“韩信!区区胯夫!安敢如此!安敢如此!”项羽的咆哮声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震得人耳膜生疼。他无法接受,也无法理解,那个曾经在他帐前默默无闻、甚至受过胯下之辱的执戟郎,如今竟成了他霸业之路上如此巨大的一块绊脚石!龙且败了,项它败了,如今连他颇为倚重的钟离昧,带着五万精锐,竟也铩羽而归,还被对方广发檄文,将败绩与楚军的“暴行”公之于天下!
这不仅仅是军事上的失败,更是对他西楚霸王威严最赤裸裸的挑衅与践踏!
亚父范增拄着鸠杖,立于殿中,苍老的脸上沟壑纵横,写满了忧虑。他看着暴怒的项羽,心中叹息不已。他知道,此时的劝阻,无异于火上浇油,但他不得不言。
“大王,息雷霆之怒啊!”范增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重,“韩信虽胜,然其自身亦元气大伤,萧县几成废墟,兵卒折损近半,短期内已无力西进或北犯。如今心腹之患,仍是荥阳之刘邦!若大王此时亲征东方,刘邦必趁势反扑,则我西线危矣!望大王以大局为重,暂忍一时之气!”
“大局?忍?”项羽猛地转头,重瞳死死盯住范增,声音如同寒冰撞击,“亚父!你让寡人如何忍?那韩信檄文之上,是如何污蔑我大楚将士的?‘驱民填壕’、‘抛尸散疫’、‘焚城断水’!天下人会如何看寡人?看我这西楚霸王?!若连一个韩信都剿灭不了,寡人还有何颜面号令诸侯?还有何威信统御天下?!”
他一步踏前,强大的气势迫得范增都微微后退半步:“刘邦?疥癣之疾耳!待寡人踏平淮泗,携大胜之威回师,碾碎他如同碾碎一只蝼蚁!”
“大王!”范增急道,“用兵之道,贵在专一!两面作战,乃兵家大忌啊!何况那韩信用兵诡谲,善用地利,今又携大胜之威,士气正旺,绝非易与之辈!大王若去,纵能胜,亦必是惨胜,耗时日久,若此时刘邦联合诸侯,或北边张耳南下……”
“够了!”项羽厉声打断,脸上已是不耐至极,“亚父不必再言!寡人心意已决!不亲手斩下韩信头颅,悬于彭城门楼,寡人寝食难安!”
他不再看范增,转身面向殿外,声音如同出鞘的利剑,传遍整个宫殿:“传寡人令!三军集结!调集彭城及周边所有能动之兵,寡人要亲率十万大军,东征淮泗!踏平萧县,生擒韩信!凡有敢谏者,犹如此案!” 他反手一剑,将身旁另一张青铜案几劈为两半!
霸王之怒,雷霆万钧!整个彭城的战争机器,随着项羽这道不容置疑的命令,开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力度运转起来。来自霸王亲征的恐怖压力,如同实质的阴影,迅速向着刚刚喘过一口气的东方蔓延而去。
几乎在项羽下达动员令的同时,远在萧县废墟中忙碌的韩信,便通过多方渠道,接到了这个如同晴天霹雳般的消息。
临时治所内,刚刚因惨胜而稍有振奋的气氛,瞬间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绝望的凝重。
“项羽……亲征?十万大军?”李谈张大了嘴巴,饶是他天不怕地不怕,听到这个名字和这个数字,也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那是西楚霸王!力能扛鼎,气压万夫,巨鹿之战破釜沉舟,彭城之战以少胜多,是当世公认的、无可争议的战争之神!其凶名,足以让小儿止啼!
屠川、陈胥、高邑等将领,亦是面色发白,面面相觑,都能看到对方眼中的惊惧。他们刚刚经历过与钟离昧的血战,深知楚军主力的强悍,如今来的却是比钟离昧恐怖十倍、百倍的项羽本人,以及规模更大的军队!
蒯彻手中的羽扇停滞在空中,眉头紧锁成了川字。孔聚下意识地捻着胡须,指尖却微微颤抖。连一向沉稳的召平、陈涓,额头上也渗出了冷汗。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于主位上的韩信。
韩信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化作了一尊石雕。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和那双深不见底、此刻正急剧闪烁着思考光芒的眼眸,显示着他内心的波涛汹涌。
项羽亲征!
这是他预料中最坏的情况,却没想到来得如此之快,如此决绝!
压力,前所未有的压力,如同万丈海啸,扑面而来,要将他连同这残破的基业一同拍得粉碎!
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