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最后一天,天气异常闷热。
天熙城的天空灰蒙蒙的,不见一丝风。渭水河面上蒸腾着水汽,两岸柳树耷拉着叶子,连蝉鸣都有气无力。然而这闷热之下,整座城却呈现出一种奇特的躁动。
明德营区的修建已近尾声。这片位于城西的旧军营旧址,如今被高大的木栅栏围起,内里整齐排列着数百顶帐篷,每顶帐篷可容十人居住。营区中央立起一座三层的了望塔,四角设有哨楼,禁军士兵往来巡逻,戒备森严。
营区东侧,临时搭建的灶房飘出炊烟。三十口大灶日夜不息,厨子杂役忙得满头大汗——他们要负责五千士子未来三日的饮食,这可不是小工程。
“米要淘三遍,水要滤清,菜要洗净!”灶房总管是个胖乎乎的老太监,嗓子已经喊哑了,“这是给未来的举人老爷们吃的,谁敢马虎,咱家扒了他的皮!”
几个杂役低声抱怨:“这么多人的饭,还要这么讲究……”
“闭嘴!”老太监一鞭子抽在地上,“知道这是什么差事吗?要命的差事!出了半点差错,咱们的脑袋都得搬家!”
他说得没错。自从朝廷决定集中管理士子,这灶房就成了重中之重。所有食材入库前要检查三次,所有厨子杂役要搜身两遍,所有灶台水缸要专人看守。连送柴送炭的,都只能在营区外交接,由禁军士兵搬进来。
然而,百密终有一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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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市,一家不起眼的杂货铺后院。
杜康将一个沉甸甸的布袋塞给杂货铺掌柜:“这是五十斤上好的湖盐,按老规矩。”
掌柜掂了掂袋子,眯眼笑道:“杜二爷放心,小人一定送到。”他压低声音,“只是……送到营区灶房的东西,查得严啊。”
“所以才找你。”杜康又递过一小锭银子,“你在西市做了二十年买卖,跟营区采办是老交情。这点小事,难不倒你。”
掌柜收了银子,眼中闪过一丝贪婪:“小人尽力。不过杜二爷,您这盐……真是普通盐?”
杜康笑容不变:“怎么,王掌柜不信我?”
“不敢不敢。”掌柜连忙摆手,“只是好奇,杜二爷为何非要送盐去营区?那边不缺这个。”
“生意嘛,多条路总是好的。”杜康拍拍他的肩,“事成之后,还有重谢。”
掌柜不再多问,抱着盐袋进了里屋。
杜康转身离开杂货铺,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那五十斤盐里,混了十斤特制的“盐”——看上去、尝起来和普通盐一模一样,但只要连续服用两顿,就会在六个时辰后发作,症状如同烈性时疫,高热、呕吐、腹泻,且会通过接触传染。
这药是他从胡郎中那里逼出来的方子,又花了大价钱从黑市配齐药材,最后在城外秘密炼制而成。无色,无味,遇热不分解,遇水即溶,银针试不出,连最老道的郎中,初看也会误诊为时疫。
解药他也准备了,只有小小一瓶,足够他和几个心腹服用。
“二叔真是高明。”杜康心中暗赞,“先把盐送进去,等士子们入住营区,开始统一供餐,药性就发作了。到时候五千士子集体‘染疫’,朝廷必然大乱。而咱们服了解药,安然无恙,正好趁乱行事。”
他拐进一条小巷,与等在那里的赵桐碰头。
“赵兄,东西准备好了吗?”杜康问。
赵桐脸色苍白,眼神闪烁,从怀里掏出一叠纸:“写……写好了。按你说的,都是些……煽动的话。”
杜康接过一看,纸上写满了诸如“朝廷假意科举,实为清除寒门”、“营区饮食有毒,欲害我等性命”、“速速逃离,否则死路一条”之类的谣言,字迹潦草,显然是故意伪装。
“很好。”杜康将纸塞回赵桐手中,“初七晚上,等营区乱起来,你就把这些纸撒出去,越多地方越好。记得,撒完立刻到西城门,有人接应你出城。你母亲的病,我已经请了京城最好的郎中去看,药钱全包了。”
赵桐嘴唇颤抖:“杜二爷,这……这会不会闹得太大了?万一真的……”
“真的什么?”杜康脸色一沉,“赵兄,钱你已经收了,事到如今,还想反悔?想想你母亲,想想你家的债。事成之后,我不但保你平安,再给你五百贯,够你买地盖房,娶妻生子了。”
赵桐低头看着手中的纸,终于咬牙点头:“我……我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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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永熙宫万熙殿。
皇帝韩信站在巨幅舆图前,手中拿着一份密奏,眉头紧锁。
“挛鞮狐鹿姑动了。”他将密奏递给身后的韩继,“两万骑兵,兵分三路,向阴山三处关隘同时推进。看样子,不等初七了。”
韩继快速浏览密奏,脸色凝重:“他想提前发动,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柴武判断,挛鞮狐鹿姑可能察觉到了什么,或者……他的耐心耗尽了。”皇帝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天空,“北疆已经进入雨季,再拖下去,草原泥泞,不利于骑兵奔袭。他必须在这几天内动手。”
“那我们……”
“计划提前。”皇帝转身,目光如电,“初五,士子入住营区。初六,杜衡必然动手。初七凌晨,我们收网。然后——”他手指重重点在阴山位置,“让柴武放开一处关隘,放匈奴人进来。”
韩继一惊:“放进来?”
“放进来,关门打狗。”皇帝眼中闪过一丝冷厉,“挛鞮狐鹿姑以为天熙城大乱,必会急功冒进。我们就让他进来,在预设的战场围歼他。此战若胜,北疆可保十年太平。”
“可万一……”韩继担忧道,“万一杜衡那边出了差错,真的让士子们中毒……”
“所以,你的任务很重。”皇帝盯着韩继,“杜衡可以死,匈奴人可以败,但五千士子,一个都不能有事。他们是我大麦的未来。”
韩继深吸一口气,单膝跪地:“儿臣,必不负父皇重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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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初三,距离士子入住营区还有两天。
王璋收拾着行李,将几本最重要的书和母亲缝制的笔记小心包好。同屋的李茂也在收拾,但动作慌乱,好几次碰掉了东西。
“李兄,怎么了?”王璋问。
李茂擦擦额头的汗:“没……没什么。就是心里慌。王兄,你说……这集中管理,真的安全吗?”
王璋还没回答,房门被敲响。开门一看,是顾昭。他肩伤已好大半,但脸色依然不太好。
“顾兄,你也要去营区?”王璋问。
“自然要去。”顾昭走进来,看了看两人的行李,“我打听过了,营区条件尚可,就是人多拥挤些。但朝廷派了禁军把守,又有太医驻守,安全应该无虞。”
李茂小声嘀咕:“安全……顾兄遇刺才过去几天。”
顾昭沉默片刻,忽然道:“王兄,李兄,有件事,我想告诉你们。”
他关上门,压低声音:“我父亲在礼部,听到一些风声。这次集中管理,可能……另有隐情。”
王璋心头一紧:“什么隐情?”
“朝廷似乎察觉,有人要在科举期间作乱,目标可能就是士子。”顾昭声音很轻,“所以集中管理,表面上是保护,实际上是要引蛇出洞,将危险分子一网打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