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十一年的初雪,比往年来得更早也更猛。寒风卷着鹅毛大雪,一夜之间便将整个北平行省(北平府)染成一片苍茫的银白。燕山山脉如同蛰伏的玉龙,在凛冽的风雪中沉默地延伸。北平燕王府邸内,地龙烧得滚烫,也驱不散那自塞外席卷而来的酷寒。
燕王朱棣身披厚重的玄色貂裘,立于王府角楼的最高处。他身形挺拔,眉宇间凝着一层与年龄不甚相符的沉郁和锐利。寒风如刀,刮过他棱角分明的脸庞,他却浑然不觉,目光穿透迷蒙的风雪,投向南方——那千里之外,巍峨耸立的帝都方向。
案几上,摊开着一封刚刚由南方秘密渠道送达的书信。信笺上只有寥寥数语,却字字如重锤砸在他的心上:
“上意难测,鹰目渐锐。东宫添丁,嫡庶风云动。王当自省,收敛爪牙,静待天时。万不可轻举妄动,徒惹猜忌!切记!切记!”
落款,是一个极其隐晦的符号。
朱棣缓缓攥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鹰目渐锐……父皇那双能洞穿人心的眼睛,似乎从未如此刻这般让他感到芒刺在背!东宫添丁……吕氏所生的那个庶子朱允炆?还有……那个备受父皇宠爱、屡创“祥瑞”的嫡长孙朱雄英!这金陵城中,看似平静的宫闱之下,究竟涌动着怎样的暗流?父皇对自己的猜忌,究竟到了何种地步?
“收敛爪牙……静待天时……”朱棣低声咀嚼着这几个字,眼中寒光闪烁,带着强烈的不甘与隐忍。他猛地一拳砸在冰冷的窗棂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积雪簌簌落下。
“本王……知道了!” 他低沉的声音,如同受伤的猛兽在风雪中压抑的嘶吼,瞬间被呼啸的北风吞没。
千里之外的金陵城,同样银装素裹,却因帝都的繁华而少了几分肃杀。京郊皇家猎苑“南苑”之内,积雪被清扫出大片空地,旌旗招展,甲胄鲜明。一年一度的皇家冬狩,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
朱元璋一身戎装,外罩赤色绣金龙纹披风,高踞于搭建的观猎台上。他精神矍铄,目光如电,扫视着下方雪原上奔腾的骑士与追逐的猎物。马蹄踏碎积雪,溅起晶莹的雪沫;弓弦震动,箭矢破空之声不绝于耳;猎犬的吠叫与武士的呼喝交织在一起,充满了力量与野性的美感。
朱标身着太子常服,侍立在父皇身侧,面色却有些苍白,偶尔以袖掩口,发出一两声压抑的轻咳。常氏担忧地看着丈夫,却不敢在御前失仪。
朱雄英则兴奋得小脸通红!他被朱元璋特许坐在御座旁特设的软椅上,裹着厚厚的狐裘,只露出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雪原上追逐猎物的场景。
「哇!好大的鹿!跑得好快!」他指着远处一只被骑士围猎的雄鹿,激动地拉着祖父的披风角,「那个将军射箭真准!嗖——!差点就射中了!」
朱元璋被孙儿的兴奋感染,开怀大笑,指着场中对朱雄英解说着围猎的阵型和技巧。朱雄英听得似懂非懂,但那种金戈铁马的豪迈气息让他热血沸腾。
这时,一名内侍捧着一个锦盒,恭敬地呈到御前:“陛下,三佛齐(苏门答腊古国)贡使进献的‘千里眼’奇物,按您的吩咐,已由钦天监验看完毕。”
朱元璋闻言,眼中精光一闪:“哦?呈上来!”
锦盒打开,里面赫然是一具造型古朴、以黄铜和硬木制成的单筒望远镜!镜身被打磨得光滑,物镜与目镜镶嵌其中。这来自异域的奇巧之物,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朱元璋拿起望远镜,按照贡使之前禀报的方法,凑到眼前,缓缓调整着焦距,朝着远处雪原望去——
刹那间!
远在数里之外、原本模糊如同蝼蚁般的骑士身影,瞬间被拉近到眼前!骑士脸上因专注而绷紧的肌肉、坐骑奔跑时喷吐的热气、甚至箭羽破空飞行的轨迹……都清晰得如同近在咫尺!雪原尽头那模糊的山林轮廓,也瞬间变得层次分明,连树梢的积雪和偶尔飞起的寒鸦都看得一清二楚!
饶是朱元璋定力非凡,此刻也忍不住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叹:“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