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眼看向朱雄英,笑容温和:“雄英孝心可嘉,此物甚合四叔心意。听闻你在京中协助太子理政,颇有建树,今日一见,果然气度不凡。你四婶娘家也常在家书中提及,你对徐家多有关照,四叔在此谢过了。”
他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收了礼,又暗点了徐家这层关系,更褒奖了朱雄英。
一旁的燕王妃徐妙云也适时含笑开口,语气真诚:“是啊,殿下。家弟(徐辉祖)在信中常道,殿下对魏国公府多有照拂,妾身与王爷心中甚是感激。”
她这话半是客套,半是真心,毕竟朱雄英对徐辉祖、徐增寿、徐妙锦的任用和信任,她是知道的。
朱雄英连忙谦逊道:“四叔、四婶言重了。徐家乃国之柱石,魏国公徐辉祖更是忠勇良将,增寿、妙锦亦是为朝廷办事得力,侄儿只是秉公而行,何谈照拂?四婶如此说,倒让侄儿惶恐了。”
常氏此时温言接口道:“英儿年纪尚轻,行事若有不同之处,还需诸位弟弟、弟妹多多担待、帮衬才是。”
她以长嫂的身份,将儿子的谦逊之词接了过来,语气柔和,却隐隐奠定了东宫作为长房的主导地位。
马皇后看着孙儿与儿子、儿媳们对答如流,相处融洽,眼中满是欣慰,笑道:“好了好了,都是自家人,不必如此客套。英儿懂事,你们做叔叔的,也多帮衬着点。”
殿内一时气氛融洽,笑语晏晏。
然而,在这看似和谐的家常闲谈中,朱雄英敏锐地注意到,四叔朱棣虽然言笑自如,但眼神深处,似乎总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凝重和审视。
他并不多言,大多时候只是含笑倾听,偶尔插话,也极有分寸。
闲谈一阵后,朱棣看似随意地笑问道:“雄英,方才从乾清宫过来?怎未见到大哥?可是政务繁忙?”
殿内瞬间静了一下,秦王、晋王、周王的目光也似有似无地扫了过来。
常氏端坐的姿态未有改变,但捧着茶盏的手指却无声地收紧了些许。她深知夫君与这位四弟之间的微妙关系,此刻朱棣的询问,绝不仅仅是家常闲话。
朱雄英心中雪亮,神色不变,从容答道:“回四叔,父王正与皇爷爷在乾清宫商议要事。侄儿离宫时,父王特意叮嘱侄儿,若四叔得空,请四叔坤宁宫这边事了后,移步东宫一叙。父王说,许久未见四叔,甚是挂念,有些体己话想与四叔说说。”
此言一出,坤宁宫内的空气仿佛微微凝滞。
秦王朱樉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似乎浑不在意。
晋王朱棡垂眸,手指轻轻摩挲着衣袖。
周王朱橚却仿佛全然未觉这微妙的气氛,他的心神已完全被手中短铳的精巧结构所吸引,正尝试拨动转轮,研究其联动方式,嘴角还带着专注的笑意。
燕王妃徐妙云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婉,但端着茶盏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
常氏的目光快速掠过朱棣的脸庞,试图从那平静的笑容下捕捉一丝真实情绪,随即她垂下眼帘,掩饰住心底泛起的一丝忧虑。
朱棣闻言,脸上笑容不变,甚至更温和了几分,哈哈一笑:“大哥相召,岂敢不从?我也有许多话想与大哥说说。待陪母后用过晚膳,我便去东宫拜见大哥。”
他答得爽快,语气自然,听不出任何异样。
「四叔果然沉得住气……听闻父王单独相召,竟能如此面不改色。」
「此刻他心中,只怕已是惊涛骇浪,不断揣测父王突然召见的意图,是寻常兄弟叙旧,还是……摊牌的前奏?」
「不过,他越是平静,越是证明其心机深沉。此番父王与四叔的会面,注定不会轻松。」
朱雄英心中念头飞转,面上却是一片赤诚:“那太好了!父王定然欣喜。侄儿这便先回东宫,告知父王一声。”
他又向马皇后和其他几位王叔行礼告辞,这才从容退出了坤宁宫。
离开坤宁宫,朱雄英脸上的温和笑容渐渐敛去,目光变得深邃。
他抬头望向东宫的方向,心中暗道:
「山雨欲来风满楼……父王,这第一阵,就看您的了。」
「四叔……但愿您,能看清形势,做出明智的选择。」
夜幕缓缓降临,笼罩着巍峨的紫禁城。
东宫之内,一场关乎兄弟情谊、君臣名分与帝国未来走向的暗流,即将随着燕王的到来,悄然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