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内，牛痘与卫生二事的决策余韵似乎还在檀香中萦绕。
朱雄英心潮虽澎湃，却也并未忘怀另一件要事。
他定了定神，神色转为一种更深沉的郑重，再度开口：“皇爷爷，父王，牛痘可防天花，卫生之道可御疫于未萌。然则，天下疾病何止百种，人之一生，难免外伤内患。前番孙儿提及，由格物院与太医院合力研制的另一种药物——青霉素，近日亦有了新进展。”
“青霉素”三字一出，御案后的朱元璋，搭在扶手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动。
那双阅尽沧桑的眼中，一丝极锐利、又极复杂的光芒一闪而逝。
他记得清清楚楚，孙儿心声里曾言，此物关乎标儿未来那场凶险的“风寒”……
那是悬在他心头的最大隐忧。
朱标亦是神情一肃，关切地问道：“哦？就是前次你提及，能克制‘热毒’、或对外伤溃烂有奇效的那个‘青霉素’？太医院前日确有一份关于此物初步验证的简短奏报，言其对小鼠有效，然于人身上，尚在谨慎验证之中。具体如何了？”
朱雄英心中暗赞太医院院使的严谨与高效，奏报及时，却又未泄露过多细节。
他斟酌着言辞，既需如实反映进展，又不能让其显得过于“神奇”而引人疑虑。
“回父王，正是此物。”他从容禀道，“青霉素对小鼠外伤感染，确有‘抑制热毒、促创收敛’之奇效，此点已然多次验证无疑。目前，院使已依儿臣所定之严苛章程，于西山深处一隐秘皇庄，开展第一步‘人体验证’。”
他略作停顿，声音沉稳：“所择病例，为一位伤势极重、高热不退、寻常药石罔效、已近弥留之军汉。初例用药之后，据报，其高热已退，创口脓血颜色转淡，肿胀见消，病势确被遏制，且暂未见剧烈毒副之症。此虽仅为第一例，观察时日尚短，然已足证此药于人，或同样有效。”
朱元璋静静地听着，面上无波无澜，心中却已掀起了万丈波澜。
「有效！真的有效！」
「而且听咱大孙这谨慎却隐含振奋的语气，只怕效果比奏报上写的还要好！」
「标儿有救了！」
那个压在心头多年的噩梦，似乎真的看到了一道可以驱散它的曙光！
但他毕竟是朱元璋，是开国太祖。
狂喜只在一瞬，随即被更深沉的思虑取代。
他缓缓开口，问出了一个关键问题：“此物……效验如此惊人，其来源、制法，可已完全掌握？可能稳定产出？效价是否恒定？若真有奇效，可能大量制备，以备军国之用？”
这些问题，个个都问在点子上，也恰恰是朱雄英目前无法完全给出肯定答复的。
“皇爷爷圣明，所虑皆是关键。”
朱雄英恭敬回答，面上露出恰如其分的审慎。
“此物自特定霉变之物中提取，制法已初通，然工艺繁复，每一步皆需精益求精，稍有差池，则效力大减甚至全无。目前所得，皆为‘粗提结晶’，产量极低，效价批次间亦有差异。至于大规模制备……”
他摇了摇头，诚恳坦言道：“尚需攻克诸多难关，非一朝一夕之功。孙儿与格物院、太医院诸人之见，眼下重中之重，乃是在确保安全的前提下，完成严谨的人体验证，彻底摸清其药性、剂量、适用范围及可能之风险。待验证无误，工艺稳定，方可谈及其他。此等能活人性命之神物，宁可慢些，也绝不可出半分纰漏。”
「我当然知道它百分之百有用。」
「但现在不能明说啊！工艺、纯度、过敏反应、规模化生产……哪一道不是天堑？」
「只能一步步来，让太医院的验证结果，成为它‘合理’问世的最好背书。欲速则不达，这个道理，在这个时代尤其重要且必须牢记。」
朱雄英的心声，清晰无误地传入朱元璋耳中。
朱元璋听着孙子心声中的笃定——“百分之百有用”，又品味着他言语中谨慎万分的表述，心中一时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
「这臭小子，跟咱这儿还打上马虎眼了！心里门儿清，嘴上倒是把得严实。」
「不过……咱大孙这般谨慎，也是对的。标儿的安危，天下人的性命，皆系于此，容不得丝毫马虎。」
「罢了罢了，咱大孙既有这般把握，又肯这般稳妥行事，咱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标儿之事……看来，咱是真的可以彻底放下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与释然，悄然漫过朱元璋铁石般的心肠。
他再看孙子的目光，少了探究，多了几分全然托付的深沉。
“嗯，咱大孙所虑甚是。”
朱元璋颔首，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和与支持。
“此药关乎万千性命，确需慎之又慎。便依你与太医院所定章程，继续验证，务必求稳、求全。一应所需，朝廷全力支应。待确有万全把握，再行计较后续。”
“儿臣亦以为当如是。”朱标赞同道，看向儿子的眼中满是欣慰与骄傲，“英儿能于奇思妙想之外，更兼具如此审慎务实之心，实乃苍生之福。此事，便辛苦你了。”
“此乃孙儿（儿臣）本分，不敢言辛苦。”朱雄英肃然领命，心头也是一松。
青霉素之事，在最高层这里，算是取得了最理想的共识与支持。
殿内气氛，因这关乎生死的医药之事，显得格外肃穆。
朱雄英心念一转，觉得此刻正是提出那个构思已久、能惠及更广的想法的好时机。
他清了清嗓子，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兴奋与憧憬的神色，声音也轻快了几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