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学校里的谣言仍在断断续续地流传,只是再也没人见过凌薇的身影。张舒铭几乎找遍了青石镇的每一个角落——李婶家、镇口的车站、甚至是两人曾一起去过的小树林,问遍了所有认识她的人,得到的却只有摇头和惋惜。她就像一阵清风,匆匆掠过青石镇的土地,留下一本写满批注的英语词典、两封浸着泪痕的信,还有一段让他心疼到骨子里的回忆,然后便悄无声息地消失了,仿佛从未出现过。
深秋的青石镇,寒意渐浓。街道两旁的梧桐树落了满地枯叶,踩上去沙沙作响,像极了张舒铭此刻的心绪——空落落的,又满是细碎的疼。
此后的每个清晨,他都会绕到凌薇的出租屋前站一会儿,仰头望着那扇紧闭的窗户,手里紧紧攥着那本英语词典。词典的封皮被他摩挲得发毛,边角卷成了小卷,扉页上“教育的意义,在于用一颗心温暖另一颗心”的字迹,依旧清晰如初。以前这个时候,凌薇总会拎着教案匆匆走过,白色衬衫的衣角被风吹起,偶尔会与他点头问好,睫毛在晨光里投下浅浅的影子,哪怕只是短暂的对视,也足够让他心里暖上半天。可现在,只剩下空荡荡的楼道,风穿过走廊时带着呜咽般的声响,连清晨的阳光都显得格外冷寂。
“张老师,吃点早饭吧。” 陈雪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清晨的微凉,却透着一股让人安心的暖意。她手里拎着个天蓝色保温桶,“我看你早上没去食堂,特意给你带的。”
张舒铭转过身,眼底的红血丝比前几天更重,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整个人透着一股掩不住的疲惫和落寞。“谢谢,我不饿。” 他下意识地想转身走开,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脚步却被陈雪君轻轻拦住。她的手搭在他的胳膊上,力道很轻,带着商量的意味,没有丝毫强迫,让他无法拒绝。
“就算不饿,也得吃一点。” 陈雪君把保温桶塞进他手里,桶壁还带着温热的触感,“我往小米粥里加了几颗红枣,你这几天没好好吃饭,补补气血。茶叶蛋是溏心的,你以前跟我说过,不爱吃全熟的,我特意煮了很久。”
张舒铭捏着保温桶的手顿了顿——他自己都快忘了的饮食习惯,陈雪君却记得清清楚楚。他沉默着蹲在宿舍楼下的石阶上,打开保温桶,红枣的甜香混着小米的醇厚扑面而来,一颗饱满的红枣浮在粥面上,溏心蛋的壳已经轻轻敲裂,方便他剥壳。陈雪君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安静地坐在他旁边,捡起落在他肩头的梧桐叶,指尖轻轻拂去上面的灰尘,又小心翼翼地把叶子夹进自己的笔记本里,像是在收藏这清冷早晨里的一点微光。
“你说,她会不会还回来?” 张舒铭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他用勺子轻轻搅动粥底,红枣的果肉散在粥里,“她只是暂时离开,等谣言过去了,就会回来的,对不对?” 他的眼神里满是期待与迷茫,像是在问陈雪君,又像是在自我安慰。
陈雪君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一阵发酸。她知道张舒铭还没从凌薇离开的打击中走出来,也明白凌薇信里的决绝——她恐怕很难再回来了。可她还是顺着他的话说:“会的,” 指尖轻轻摩挲着笔记本的边缘,“凌老师那么喜欢小军,喜欢班里的学生,上次还跟我说,想带学生们去县城看一次画展。等事情平息了,她肯定会回来的。”
张舒铭没再说话,只是低头喝着小米粥。温热的粥滑过喉咙,却没能驱散心里的寒凉。眼泪不自觉地掉在保温桶里,混着粥水,又咸又涩。陈雪君看着他,没敢再多说,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包无香纸巾——那是他常用的牌子,她上次在小卖部看到,特意多买了几包——抽出一张递到他手边,默默陪着他。
上午的语文课,张舒铭站在讲台上,手里捏着课本,却好几次走神。讲《赤壁赋》时,读到“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他突然想起凌薇曾经跟他在办公室讨论过这一句。那时她坐在窗边,阳光落在她的发梢,眼神里满是坚定,说“其实人生的意义,不在于长短,而在于有没有为自己想做的事努力过”。那时的凌薇,清冷又耀眼,可现在,连一句告别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就彻底消失在了他的世界里。
“张老师,这道题我没听懂。” 前排的学生举起手,声音带着怯意,打断了他的思绪。张舒铭回过神,看着学生们期待又带着担忧的眼神,心里满是愧疚——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不能因为自己的情绪,耽误了这些信任他的学生。
他刚想开口讲解,却看到教室后门的陈雪君冲他比了个手势,手里拿着一颗薄荷糖。原来陈雪君知道他今天要讲《赤壁赋》,怕他触景生情走神,特意提前跟班长交代,让学生多准备几个课本里的问题,又在办公室找了颗薄荷糖,想帮他提提神。张舒铭接过薄荷糖,指尖不经意间碰到她的手,带着一丝凉意,却让他心里莫名一暖。薄荷糖的清凉在嘴里散开,他深吸一口气,重新看向学生:“我们先看这句话的上下文,苏轼写这句话的时候,其实是在……”
可越是强迫自己集中精神,越是容易被回忆牵绊。下午的自习课,他坐在教室后面的椅子上,看着学生们认真做题的样子,眼前的字迹突然变得模糊,头也开始发晕。他扶着桌子想站起来,身体却晃了晃,差点摔倒。
“张老师,你没事吧?” 陈雪君正好来教室送学生的体检报告——她每天这个时候都会绕过来看看,就怕他出什么状况。看到他脸色苍白,她赶紧快步走过去,扶住他的胳膊,手指下意识地探了探他的额头,“你是不是不舒服?我带你去卫生所看看。”
“没事,可能就是没休息好。” 张舒铭摇了摇头,想推开她,却浑身无力。
“怎么会没事?你都好几天没好好睡觉了。” 陈雪君不由分说,扶着他往卫生所走。路上她特意绕开了阳光直射的地方,走在树荫下,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湿纸巾——是提前冰在卫生所冰箱里的,帮他擦了擦额头的汗,“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到了。”
卫生所里,陈雪君熟练地拿出体温计,帮他夹在腋下,又拿出血压计,动作轻柔得生怕弄疼他。“还好,就是低血糖,加上这几天没休息好,有点贫血。” 她松了口气,从抽屉里拿出一包红糖,又抓了少量姜丝,“你胃寒,加一点姜丝暖暖胃,别嫌味道怪。”
红糖水很快冲好了,她递到他手里,又拿出几片葡萄糖片,放在他掌心:“先喝红糖水,要是还觉得晕,就吃两片葡萄糖片。我给你煮了点南瓜粥,在保温桶里,等会儿你喝点垫垫肚子。”
张舒铭捧着温热的红糖水杯,姜丝的辛辣混着红糖的甜,顺着喉咙滑下去,胃里渐渐暖了起来,心里也泛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暖意。他抬起头,看着陈雪君忙碌的身影——她正在整理学生的体检报告,却时不时回头看他一眼,眼神里满是真切的担忧。“谢谢你,雪君。” 他的声音里满是感激,“这段时间,麻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