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开了。
晨光从门外涌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片清冷的光晕。房舫站在门口,逆着光,高大的身影几乎填满了门框。他比袁源高出一个头还多,那种身高差带来的压迫感,即使是在这样的时刻,依然让她本能地想往后退一步。
但她没有退。
她站在那里,背脊挺得笔直,迎着他的目光,不闪不避。
两个人就这样在门口对视着,谁都没有先开口。空气像是凝固了,只有呼出的白气在寒冷的晨光中迅速消散。远处传来教堂的钟声,悠扬而沉重,一下,两下……像是在给这场无声的对峙计时。
良久,房舫终于动了。
他往前走了一步,跨过门槛,走进屋子。他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罕见的迟疑。房门在他身后缓缓合上,将屋外的寒冷隔绝,也将他们两人彻底封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
现在,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坐。”房舫说,声音有些沙哑,但很平静。他指了指客厅中央那张简陋的木桌,以及桌边的两把椅子。
袁源没有立刻动。她看着他,想从他的表情里读出点什么。但房舫的脸上没有什么明显的情绪——没有愤怒,没有嘲讽,没有昨天那种几乎要失控的暴戾。只有一种深深的疲惫,和一种……她从未见过的、近乎苍白的平静。
她走到桌边,在其中的一把椅子上坐下。房舫在她对面坐下。两人隔着那张窄小的木桌,像两个谈判桌上的对手——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桌子上什么都没有。没有茶水,没有文件,没有纸笔。只有空荡荡的桌面,和两个即将摊开所有底牌的人。
沉默再次降临。
这次,是房舫先开口。
“一夜没睡?”他问,目光扫过她苍白的脸和眼底的青黑。
“你不也是。”袁源说,语气很平淡,听不出是陈述还是反问。
房舫扯了扯嘴角,那是一个很淡、很疲惫的笑容。他没有否认。
“想好了?”他问。
“想好了。”袁源答。
“说说看。”
袁源深吸了一口气。她从牛仔裤口袋里掏出那张折好的纸,展开,平铺在桌面上。纸上的字迹清晰,一笔一划,写得很用力。
“三条。”她说,声音不大,但很清晰,“第一条,我要有我自己的空间和时间。你不能干涉我的日常生活,不能限制我见谁、去哪里。我需要有自己的社交、有自己的生活。”
“第二条,小曦的抚养权,我要一半。我需要参与他成长的所有重要决定,你不能在他面前诋毁我,不能阻止我见他。”
“第三条……”她顿了顿,看着房舫的眼睛,“我们之间,需要有界限。你不能再用以前的方式控制我。我要有自己的选择权——即使那些选择你不认同。”
她说完了。屋子里再次陷入寂静。
房舫没有立刻回应。他看着桌上那张纸,看着上面清晰的字迹,看了很久。然后,他抬起头,看向袁源。
“说完了?”他问。
“说完了。”
“没有第四条?第五条?”
“没有。”袁源说,“就这三条。如果这三条你都不能接受……那我们没什么好谈的。”
房舫沉默了。
他靠回椅背上,目光从她脸上移开,望向窗外。窗外是小镇灰白色的天空,和被积雪覆盖的屋顶。一切都很安静,安静得有些压抑。
过了很久,他才重新看向她。
“第一条,”他说,声音依旧很平静,“可以。你有自己的空间和时间。但前提是,你必须告诉我你要去哪里、见谁。不是干涉,是……知情。我需要知道你在哪里,安全。”
“不是监视?”
“不是监视。”房舫说,语气很肯定,“是……如果你出事,我需要知道去哪里找你。”
袁源看着他,想从他的表情里判断这句话的真实性。但她看不出什么。房舫的脸上依旧是那种疲惫的平静,眼神里没有什么波动。
“那和现在有什么区别?”她问。
“区别是,”房舫说,“以前,是你做什么、见谁,都需要我同意。以后,是你做什么、见谁,只需要让我知道。我不再是审批者,只是……知情者。”
这个区别很微妙,但袁源听懂了。
这意味着,她不再需要事事向他“请示”,只需要事后“报备”。主动权,从“允许”变成了“告知”。
“如果我不告诉你呢?”她问。
房舫沉默了几秒。
“我会不高兴。”他说,语气很平淡,“但不会因此惩罚你。除非……你故意隐瞒,去做危险的事。”
这个回答,让袁源有些意外。
“不高兴,然后呢?”
“然后,我们会吵架。”房舫说,语气依旧平淡,“但吵完,还是这样。我不会因为你不告诉我你要去哪里,就把你关起来,或者切断你所有的联系。那不是……‘控制’。那只是……正常的夫妻矛盾。”
他说这话时,语气里有一种奇怪的……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而不是威胁或警告。
袁源盯着他看了很久。
“你在让步。”她说。
“是。”房舫没有否认。
“为什么?”
房舫沉默了很久。他看着窗外,看着那片灰白色的天空,像是在寻找答案,又像是在回忆什么。
“因为,”良久,他终于开口,声音很轻,“我不想失去你。”
这句话他说得很平淡,没有煽情,没有哀求。但正是这种平淡,让这句话显得格外真实——真实得让袁源的心猛地一缩。
“失去的方式有很多种。”她说,“死亡是一种。离心……是另一种。”
房舫转过头,看向她。他的眼神很深,很深,像一片不见底的潭水,底下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我知道。”他说,“所以……我选择让步。”
屋子里再次陷入寂静。
窗外的光,透过结了冰花的玻璃,在桌面上投下斑驳的影子。两个人坐在桌子的两边,像在下一盘没有棋子的棋,每一步都要斟酌,每一个字都要权衡。
“第二条。”袁源说,把话题拉回到谈判上,“小曦的抚养权,我要一半。”
房舫这次回应得很快。
“可以。”他说,“但你目前的状态,不适合单独抚养。我们需要制定一个详细的探视和抚养计划。共同决策,但……监护权,要在我这里。”
“为什么?”
“因为你刚经历产后恢复,又经历了……逃亡。你的精神状态、身体状态,都需要时间稳定。”房舫说,语气很客观,听不出情绪,“而且,从现实角度考虑,我有更好的资源和环境,能给小曦更好的成长条件。”
“这不是理由。”
“这是事实。”房舫说,“你可以随时见他,可以参与他所有的重要决定。但…现阶段,他需要在我身边,有稳定的环境。等他大一点,我们可以再调整。”
袁源沉默了。
她知道房舫说得有道理。以她现在的状况——产后恢复不完整、逃亡带来的身心创伤、经济来源不稳定——确实不适合单独抚养孩子。即使她再不舍,也必须承认这个现实。
“探视计划呢?”她问。
“周末,节假日,你可以随时接他。平时,如果你想见他,也可以。没有限制。”房舫说,“只有一个要求——你不能单独带他去我不认可的地方,或者见我不认可的人。”
“比如?”
“比如…你的圈内朋友。尤其是男性。”
袁源的脸色沉了下来。
“你在限制我。”
“不是限制。”房舫说,“是保护。保护小曦,也…保护你。”
“保护?”
“你现在的状态,容易被人利用。”房舫说,语气很平静,“圈内人,知道你刚从我身边逃离,又带着巨额悬赏在身。你知道会有多少人想要接近你,利用你,伤害你吗?”
袁源愣住了。
这个问题,她从来没有想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