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混乱中,方婉凝依旧沉浸在那种窒息的痛苦和巨大的悲恸里,眼前模糊一片,耳边是各种嘈杂的声音,但脑海里反复回放的,却是梦中慕景渊那双盛满痛楚的眼睛,和叶黎川最后苍白的面容。
医护人员迅速为方婉凝戴上了氧气面罩,进行了紧急处置。一阵忙乱后,她那令人心惊肉跳的窒息感终于慢慢缓解,急促的呼吸逐渐平复,但人却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眼神涣散而空洞地瞪着天花板,对周围的一切声响和呼唤都失去了反应。然而,这仅仅是开始。
后半夜,方婉凝的精神状态开始出现明显的、令人担忧的异常。她时而蜷缩起来,像受惊的孩童般啜泣,喃喃喊着“爸爸妈妈”,却对眼前焦急万分的父母露出陌生而恐惧的眼神;时而又像是回到了四年前刚出车祸失忆后那段时间,迷茫地问
“我在哪里?”
“你们是谁?”
“我的画板呢?”
更多的时候,她陷入一种混沌的低语状态,逻辑全无,破碎的词语和片段杂乱地交织。“水好冷……车在下沉……打不开……” “紫色的花……他说晚安……不是黎川……” “摩天轮……转啊转……掉下来了……黑色的……我没看见……我该看见的……” “黎川……血……对不起……我错了……景渊……别那样看我……” “骗我的……你们都骗我……我忘了什么……我到底忘了什么……”她反复抓着自己的头发,眼神里充满了困惑、恐惧和无法聚焦的痛苦,仿佛被困在了一个由悲伤、愧疚和混乱记忆编织成的牢笼里,无法挣脱。
方家人心如刀绞,陈书仪几乎哭成了泪人,方峻林一夜之间仿佛又苍老了许多,方远凝紧握着拳头,眼眶通红地守在妹妹床边,却无能为力。鉴于方婉凝情况急剧变化,精神科、神经内科连夜进行了紧急会诊。
清晨的阳光并未驱散方家人心头的阴霾。经过一夜的折腾和担忧,陈书仪和方峻林眼下的乌青愈发明显,方远凝也是满脸倦容,但更多的是对妹妹状况的焦灼。
方婉凝后半夜在药物作用下短暂睡去,但极不安稳,时常惊悸,清晨醒来后,眼神依旧涣散迷茫,时而认得出人,时而又陷入混乱的低语和恐惧中,无法进行有效沟通。她的身体指标虽然暂时稳定,但精神状态的急剧恶化让主治医生深感忧虑。
鉴于方婉凝的情况涉及脑部创伤后遗症、严重应激障碍以及可能诱发的精神症状,医院在上午紧急组织了多学科联合会诊(mdt)。神经内科、精神科、康复科的专家们齐聚一堂,仔细研究着方婉凝的病史、影像资料和最新的精神状态评估。
神经外科也被邀请参与,主要是为了再次评估她旧日脑部创伤与当前精神症状的潜在关联。科室里资历最老、经验最丰富的林主任代表神经外科前往参加这次会诊。
下午,慕景渊准时来到科室。然而,他敏锐地察觉到科室里的气氛有些微妙的异样。经过护士站时,原本低声交谈的护士们会下意识地停顿一下,看他一眼后才继续;几个年轻医生看他的眼神也似乎多了些欲言又止的东西。他知道这种异样很可能与方婉凝有关。
直到下午晚些时候,一次针对另一个病人的病历讨论会上。林主任也在场,讨论间隙,一位神经内科参与过早上会诊的医生顺口提了一句:“对了,林主任,早上那个方婉凝的mdt讨论结果,我们科建议的用药方案,你们神经外科这边还有没有其他补充意见?主要是考虑到她之前的颅内损伤史。”
“方婉凝”这个名字被提及的瞬间,会议室里的空气似乎凝滞了半秒。 慕景渊正在翻看病历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住了,但他没有抬头,只是眼睫低垂,掩去了眸中瞬间翻涌的情绪。
林主任推了推眼镜,沉稳地接话:“嗯,我们看了影像,她旧的损伤灶还算稳定,目前的精神症状主要还是考虑重大创伤后应激障碍急性发作,可能叠加了抑郁和解离症状。用药方面我们没特别意见,就按你们和精神科讨论的方案来,密切观察就好。必要时可以再做一次脑电图和功能核磁。”
“好的。”那位神经内科医生点点头,话题又转回了正在讨论的病例上。
会议继续进行。 但坐在慕景渊斜对面的贺念辰和许书意,却不约而同地悄悄将目光投向了慕景渊。
慕景渊仿佛没有察觉到他们的目光,他依旧专注地看着眼前的病历,偶尔发表一两句专业意见,声音平稳如常。
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胸腔里那颗心脏,在听到“方婉凝”和“mdt”以及那些症状描述时,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沉闷的痛感伴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焦躁蔓延开来。 她……竟然严重到了这个地步? 昨晚电梯里她那强装镇定却破碎的眼神再次浮现,与梦中可能出现的惊恐画面交织。
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将所有的注意力都硬生生拉回到当前的病例讨论上,用强大的意志力将那翻腾的情绪死死压回心底最深处。
会议终于结束。众人起身离开。 慕景渊合上病历本,站起身,动作看似与平时无异。 “主任……”贺念辰忍不住低声唤了一句,似乎想说什么。 慕景渊却仿佛没听见,径直朝门外走去,步伐甚至比平时更快了一些,白大褂的下摆带起一阵冷风。 贺念辰和许书意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