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书仪也用力点头,握着女儿的手,鼓励道:“对,婉婉,你哥说得对!你要是觉得欠了他的,那就用你的一辈子去还!去对他好,去陪着他!”
方远凝继续说道,逻辑清晰而有力:“因为你欠他的,不仅仅是黎川那条命,还有这三年来他为你耗费的心力,为你承受的压力,以及……他毫无保留付出的感情。你以为推开他是为他好?不,那是对他所有付出的否定和践踏!”
“真正的补偿,不是把他推开,而是努力好起来!” 他的目光充满鼓励和希冀,“用你未来所有的时间,去陪伴他,去关心他,去爱他。努力配合治疗,努力康复,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好,哪怕只是好一点点!让他付出的这一切,能看到回报,能觉得值得!这才是你方婉凝,现在唯一能为他做的,也是最能‘弥补’他的方式!”
陈书仪紧紧搂着女儿,声音温柔而充满力量:“婉婉,妈知道你难受,知道你害怕。但为了景渊,也为了你自己,咱努努力,好不好?咱们好好治病,好好吃饭,好好做康复。等你好起来,你们还有那么长的日子要过呢……妈还想看着你们好好的……”
方婉凝怔怔地听着哥哥和母亲的话,像一道强光,劈开了她一直以来的思维迷雾。是啊,推开是否定,是践踏。而接受,然后努力变得更好,才是对他所有牺牲和坚持的唯一回应,才是真正的……弥补。母亲话语中对未来的朴素期盼,也悄然拨动了她死寂的心弦。
她看着哥哥手心里那枚重新出现的、沾着她一丝血痕的戒指,又看向自己手指上那道清晰的伤痕。一个念头,如同在绝望废墟中顽强钻出的嫩芽,终于冲破了所有自我怀疑和恐惧的冻土——
也许,她可以试着……去配得上这份沉重而珍贵的爱?为了他,也为了那个在深渊里挣扎了太久、其实也渴望一点点光亮的……自己。
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朝着那枚戒指,伸出了自己带着伤痕的、微微颤抖的手。
方婉凝的手悬在半空,指尖微微颤抖,距离那枚沾染了她血痕的戒指只有寸许。她的目光死死盯着那圈冰冷的铂金,仿佛在看一个决定命运的潘多拉魔盒。空气凝滞,病房里只剩下她粗重的呼吸声和陈书仪压抑的抽泣。
方远凝没有催促,他只是稳稳地托着那枚戒指,目光沉静地等待着。他知道,这一步,必须由妹妹自己迈出来。
终于,方婉凝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那片狂乱痛苦的沼泽似乎沉淀下些许,虽然依旧浑浊,却多了一丝近乎认命的平静。她纤细的、带着伤痕的手指,缓缓地、带着千斤重量般,触碰到了那枚戒指。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开来,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她没有立刻拿起,只是用指尖轻轻摩挲着戒指光滑的表面,仿佛在感受其上的每一道纹路,也仿佛在确认这个决定的真实性。
“……会很辛苦。” 她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在陈述,又像是在对自己预警,“对他,对我……都是。”
陈书仪听到这话,心头一酸,连忙握紧女儿的另一只手,急切地说道:“傻孩子,哪有不辛苦的日子?两个人一起,总比一个人硬扛要强啊!景渊他……他不怕辛苦,他就怕你推开他啊!”
方远凝看着妹妹终于不再抗拒,心下稍安,但语气依旧严肃:“辛苦是必然的。但这是你们共同选择的道路。婉婉,既然决定了,就别再回头看,也别再想‘配不配’这种无解的问题。从现在起,你的任务只有一个——配合治疗,努力好起来。这才是对所有人,尤其是对慕景渊,最好的交代。”
方婉凝沉默着,指尖微微用力,将那枚戒指从哥哥掌心捏了起来。戒指很小,很轻,此刻却重得让她几乎托不住。她没有立刻戴回去,而是紧紧攥在手心,冰凉的金属硌着掌心的嫩肉,带来清晰的痛感,也奇异地让她混乱的心绪稍微安定了一些。
她抬起头,看向窗外漆黑的夜空,声音轻得像羽毛,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后的微弱坚定:“……我知道了。”
没有豪言壮语,没有激动人心的承诺,只有这简单的三个字。但陈书仪和方远凝都明白,这已经是她此刻能给出的、最重的回应。
陈书仪喜极而泣,用力抱住女儿:“好,好!知道了就好!妈的婉婉最懂事了……”
方远凝也长长舒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下来。他站起身,看着妹妹紧握戒指的手,沉声道:“戒指你先收着。什么时候想戴,你自己决定。至于慕景渊那边……” 他顿了顿,“我会找机会跟他谈谈。但你也要做好准备,他明天过来,你总不能还是这个样子。”
方婉凝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紧握的拳头。是啊,明天他还会来的。她不能再像之前那样,要么崩溃大哭,要么麻木回避。她需要……需要拿出一点样子来。
“嗯。”她又低低地应了一声。
夜深了,方婉凝躺下,却毫无睡意。她侧躺着,面对墙壁,左手紧紧握着那枚贴在胸口的戒指,右手无意识地抚摸着左手无名指上那道细小伤痕。
闭上眼睛,脑海里不再是混乱的噩梦和尖锐的自责,而是反复回响着哥哥的话——“努力好起来,让他觉得值得”,以及母亲带着哭腔的期盼——“妈还想看着你们好好的”。
还有……慕景渊。 他通红的眼眶,他低沉决绝的“嫁给我”,他脖颈上那道被她逼出来的血痕,他调整输液滴速时专注的侧脸,还有他弹着吉他、唱着那首《乌兰巴托的夜》时,那滴最终滑落的泪……
点点滴滴,如同慢放的电影镜头,在她脑海中一一掠过。心痛依旧,愧疚未减,但一种陌生的、微弱的力量,似乎正从紧握的戒指和心底那个“想要和他在一起”的隐秘愿望中,悄然滋生。
前路依然迷茫,治疗依然痛苦。但这一次,她似乎找到了一点必须走下去的理由,不是为了赎罪,而是为了……一个可能存在的,有他在的未来。
窗外的风声似乎不再那么刺耳。她紧握着戒指,在疲惫和混乱的思绪中,终于沉沉睡去。这一次,睡梦中的她,眉宇间那深刻的褶皱,似乎平坦了些许。而那枚被她焐热了的戒指,依旧牢牢地、沉默地,躺在她的掌心,像一个无声的契约,也像一颗等待破土而出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