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景渊从随身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整理好的、关于方婉凝基本情况,隐去了姓名和具体诊断,但保留了关键的身体指标、症状、用药史和目前营养支持方案的摘要,递了过去。他的声音低沉平稳,如同在做病例汇报:“患者,女,30岁。有严重颅脑外伤史及长期ptsd病史,目前确诊创伤后迟发性脑脊液漏伴低颅压综合征。躯体症状包括持续性头晕、乏力、恶心,手部精细功能受损。精神层面,存在认知情感波动,时好时坏。”
他顿了顿,抬眼看向沈淮之,语气加重:“近期,可能需要接受一次大型的颅底手术。但患者目前营养状况不佳,bmi偏低,血清白蛋白、前白蛋白水平不理想,体力严重不足,难以耐受长时间手术和术后恢复。”
沈淮之接过资料,快速浏览着,眉头渐渐蹙起。他听懂了慕景渊的言外之意——这不是普通的营养调理,而是为一场高风险手术做关键的“战前准备”,时间紧,要求高,且患者基础条件差,还有精神心理层面的复杂因素干扰。结合慕景渊手上的戒指,他心中已有了七八分猜测。
“手术大概什么时候?”沈淮之问,目光却再次扫过那份摘要和慕景渊的手。
“理想情况下,四周到六周之内。”慕景渊回答。
沈淮之倒吸一口凉气:“时间非常紧张。”他放下资料,身体前倾,目光严肃,“景渊,你知道的,营养支持和体能恢复是个系统工程,尤其对于她这种复杂情况,急不得。强行在短时间内提升,可能会带来代谢负担甚至其他风险。”
“我知道。”慕景渊的声音没有丝毫动摇,“但手术不能等。持续的漏液和低颅压本身就在加重她的神经和精神症状。手术是根本解决途径,越早进行,对她长期预后可能越有利。”
他直视着沈淮之,眼神是医者之间才懂的决绝与托付:“我需要一个方案,在尽可能安全的前提下,最大限度地优化她的营养状况,增强体力储备。不计成本,用最好的,最合适的。”
沈淮之沉默了。他看着慕景渊,这位向来冷静自持、甚至有些疏离的师弟,此刻眼中却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定,那枚戒指在他说话时随着手指微动,仿佛是他这份决心的无声注脚。
“患者本人和家属的配合度如何?”沈淮之问了一个关键问题。营养方案再好,患者不配合,尤其是存在精神波动的患者,一切都是空谈。
慕景渊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左手无意识地轻轻蜷缩,戒指抵在掌心:“她……大部分时间愿意配合,但有认知波动。我会确保有人监督执行。”
这个回答,以及他细微的动作,让沈淮之心中的猜测几乎落定。他没有立刻接话,而是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目光在慕景渊冷峻却难掩牵挂的脸上停留了几秒。
会客室里安静了片刻,只有空调轻微的送风声。
沈淮之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看着慕景渊的眼睛,语气不再是之前的调侃或纯粹的专业探讨,而是带上了一种朋友间的、带着确认意味的温和与认真。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问道:
“景渊,这位患者……是你喜欢的人吗?”
慕景渊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垂下了眼帘,浓密的睫毛掩盖了眸中瞬间翻涌的复杂情绪——有被戳破心事的微澜,有不愿多言的回避,更有一种无法否认的沉重。
沈淮之看着他沉默的反应,心中了然,轻轻叹了口气,又补充了一句,这次语气更加笃定,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
“或者说……是妻子?”
最后这两个字,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寂静的空气里激起无声的涟漪。
慕景渊依旧没有抬头,也没有说话。他没有承认,但那种长久的、默认般的沉默,以及他周身散发出的那种为“妻子”筹谋、不惜一切代价的气场,已经是最好的回答。
他没有否认。
沈淮之得到了答案。他看着慕景渊低垂的侧脸,那上面写满了疲惫、压力和一种深藏于心的执着。他没有再追问任何私人细节,那不符合他的性格,也尊重慕景渊此刻显然不愿多谈的心情。
“我明白了。”沈淮之重新拿起那份摘要,语气恢复了专业的沉稳,“我需要更详细的近期化验单,包括微量元素、维生素水平、肝肾功能、炎症指标等。最好能有一次详细的静息能量消耗测定和人体成分分析。” 他开始进入工作状态,条理清晰地列出要求,“在此基础上,我可以设计一个分阶段的、强化型的肠内营养支持方案,结合易消化吸收的特殊医学用途配方食品和必要的肠外营养补充。同时,必须配合个体化的、循序渐进的康复运动指导,哪怕从床上被动活动开始,以维持和改善肌肉功能。”
他看着慕景渊:“方案我会尽快做出来。但景渊,我必须提醒你,即使有最好的方案,这么短的时间内,期望值也不能定得太高。我们目标是尽量改善,为手术创造相对好一点的条件,而不是创造奇迹。而且,整个过程中需要密切监测,随时调整。”
“我明白。”慕景渊终于抬起眼,眼底已恢复了一片沉静的深海。他站起身,对着沈淮之,郑重地欠了欠身,“谢谢师兄。所有检测和方案实施,就拜托你这边安排。费用不是问题。”
沈淮之摆摆手,也跟着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次动作带着朋友的关切与支持:“跟我还客气这个。救人要紧。”他顿了顿,看着慕景渊依旧紧锁的眉头和眼底的血丝,终是忍不住又叹了口气,语气低沉下来,“景渊,路要一步一步走,你也别把自己绷得太紧了。这条路……不好走,我知道。”
慕景渊迎上师兄关切的目光,微微颔首,声音低沉却清晰:“嗯。”
他没有多言,拿起公文包:“方案做好后,直接发我邮箱。我先走了。”
“好,保持联系。”沈淮之将他送到门口,看着他挺拔却仿佛承载着千钧重量的背影消失在电梯口,不禁摇了摇头,心中感慨万千。能让慕景渊如此的人,必定是他放在了心尖上,也必定让他未来的路,充满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艰辛。
离开健康管理中心,夜色已深。慕景渊坐进车里,没有立刻离开。他靠在椅背上,沈淮之那句“不好走”还在耳边回响,那句“妻子”的确认,更让他清晰地感受到肩上那份法律与情感双重意义上的责任。
他何尝不知道不好走?从选择戴上这枚戒指开始,他就知道前路布满荆棘。但有些路,明知道艰难,也必须走下去。为了那个在病痛中挣扎、时而清醒时而恍惚,却依然努力想握住画笔、想变回从前样子的“妻子”。
他拿出手机,看着屏保上空空如也的黑暗,指尖轻轻拂过冰凉的屏幕。然后,他发动车子,这一次,驶向了公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