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夏看着儿子脸上那转瞬即逝的微弱笑意,心里酸软一片。她忍不住又问:“景渊,你那边……缺什么东西不?要不要妈明天给你送点汤过去?或者让你爸找人给你公寓做个彻底保洁?你一个人住,又忙,肯定顾不过来。”
“不用,妈,真的不用。” 慕景渊立刻拒绝,语气温和但坚定,“我这里什么都有,保洁定期会来。您和爸别操心,顾好自己身体。”
他习惯性地将家人的关怀挡在外面,不是不领情,而是不愿再增加他们额外的负担,也潜意识里想维持自己“能处理好一切”的表象。
叶黎初撇撇嘴:“妈,你就别操心了,我哥他什么搞不定?就是搞定得太好,把自己累趴下。” 她话里有话,带着嗔怪和心疼。
慕景渊没有反驳,只是沉默了一下。视频里的灯光温暖,家人脸庞清晰,那种毫无条件的牵挂和心疼,像无形的暖流,隔着屏幕和遥远的距离,缓缓渗透进他冰冷疲惫的躯壳。他坚硬的心防,在此刻,面对至亲时,裂开了一丝细微的缝隙。
“今天……” 他忽然开口,声音比刚才更低沉了一些,仿佛在陈述一件与自己不甚相关、却又想分享的事情,“安和医院中庭的紫藤……有几朵早开的,已经开了。”
他没有说“我去看了”,也没有说任何与承诺或期盼相关的话,只是平静地告知了一个自然现象。
但这句话,却让屏幕那边的三个人同时安静了下来。
黎夏织毛衣的手停住了,叶知行的目光从报纸上彻底移开,叶黎初也收敛了玩笑的表情。他们都听懂了。紫藤花,那个连接着过往伤痛、当下挣扎和渺茫未来的意象。它的“早开”,在慕景渊平静的语调下,仿佛承载了难以言说的重量。
片刻,黎夏才轻声问,语气小心翼翼,带着一种母亲特有的、试图理解孩子每一丝情绪波动的细腻:“是吗?开得……好看吗?”
慕景渊的视线似乎飘忽了一下,掠过手机屏幕上家人关切的脸,仿佛又看到了清晨那几朵藏在枯藤间、淡得近乎脆弱的紫色。
“很淡,” 他说,声音没什么起伏,“就几朵。”
没有评价“好看”与否,只是客观描述。但这寥寥数语,却比他任何关于疲惫或压力的诉说,都更让家人感到心头发紧。他们仿佛能透过他冷静的话语,看到他独自站在晨光微熹的花架下,仰头凝视那微不足道的花苞时,那份深藏的、无人可诉的复杂心绪——是对承诺的确认?是对渺茫希望的测量?还是对时光流逝、物是人非的无声喟叹?
叶黎初的眼圈有点红了,她别过脸,嘟囔了一句:“开了就好……总会越开越多的。”
叶知行清了清嗓子,沉稳的声音里带上了更厚重的力量:“景渊,花开花落,自有时节。人也是一样。路一步步走,别着急,也别……太苛责自己。家里永远是你的后盾。”
这已经是这位内敛的父亲,能说出的最接近情感直接表达的话语了。
慕景渊看着屏幕上父母担忧却强作镇定的脸,妹妹发红的眼眶,喉结几不可查地滚动了一下。他握着水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指尖传来玻璃温凉的触感。
“嗯。” 他最终只是应了一声,比之前任何一次“嗯”都更低沉,也更清晰。这一个字里,似乎包含了听到、明白、以及某种程度上的接受。
又聊了几句家常,黎夏反复叮嘱他早点睡觉,叶黎初威胁他再熬夜就杀过去监督,叶知行则最后说了句“注意安全”。视频通话在家人不舍的目光中结束。
屏幕暗下去,公寓重新被寂静和昏暗吞噬。只有手机屏幕顶端,还显示着方才视频的时长。
慕景渊维持着接听视频的姿势,在沙发上又坐了很久。客厅没有开主灯,只有角落里一盏落地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将他半边身影笼罩在柔和的光线里,另半边则隐没在阴影中。
家人关切的面容和话语还在脑海里回响,与方婉凝白天依赖的眼神、icu外冰冷的红灯、手术室里无影灯刺目的白光、以及那几朵淡紫色的小花交织在一起。疲惫依旧沉重地压在肩头,前路依然迷雾重重。
但不知为何,在这独处的深夜里,那份来自血脉至亲的、毫无保留的牵挂,像一剂温和的镇痛剂,虽然无法消除根本的痛楚,却让那尖锐的、噬人的孤独感和重压,似乎……缓解了那么极其微小的一丝。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窗外是沉睡的城市,万家灯火渐次熄灭。他抬起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在窗外微弱的光线下,泛着一点沉静而执着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