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并不平静,暗流从不停歇。
人心在看不见的地方浮动,揣测,算计。
但前朝的各项事务,却依旧循着它固有的节奏,分毫不乱地运转着。
这天,太和殿内,熏香袅袅,却驱不散一股沉滞的气氛。
萧衍端坐在龙椅上,面前宽大的御案上摊开着几份奏折,朱笔搁在一旁,许久未动。
他尽力维持着平日的威严姿态,背脊挺直,面容肃穆,可眉宇间总凝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沉郁。
今日要商议的,是北漠亲王求亲的具体章程。
嫁女儿终究是剜心的事,即便坐在龙椅上也不例外。
一想到自己如珍如宝、悉心养大的嫡长女昭华,即将远嫁那偏僻陌生的北漠,从此山高水长,再见无期。
萧衍的心口,就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闷得发慌。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昭华的小时候,摇摇晃晃扑过来,抱住他腿的模样;想起她清脆的笑声,回荡在御花园里……
如今,却要亲手将她送到千里之外,去面对未知的风沙艰险,为人妻,甚至为人母。
这份不舍与担忧,像一根细刺,扎在他心尖上。
平日里被繁忙的国事掩盖着,一到这具体商议婚仪的关头,便尖锐地疼了起来。
阶下肃立的百官,个个都屏息凝神。
今日要议的是公主的婚事,傻子都知道,陛下的心情不会太好。
故而纵使折子递上去许久,陛下仍未答复,谁也不敢出声催促。
萧衍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将思绪拉回至眼前的政务上。
他伸手拿起一份礼部呈上的章程草案,指尖有些发凉。
目光扫过上面一行行工整的文字,“纳彩”、“问名”、“告庙”、“发嫁”……
每一个字,都像在提醒他,离别正在一步步逼近。
他放下章程,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收敛心神,重新端坐,恢复了那个睥睨天下的帝王姿态。
大殿中央,站着的,是额尔赫。
他今日没穿北漠的袍服,而是换上了一身大景亲王的常服。深蓝色的缎面,绣着暗色的云纹,剪裁十分合体。
这身打扮,让他少了几分草原的豪放,多了几分符合大景礼仪的沉稳持重。
他身姿笔挺地站在那里,目光平静地迎向四周投来的审视,坦然自若。
萧衍点点头,示意商议可以开始了。
起初都是按部就班的惯例,礼部侍郎捧着拟好的章程,一条条地念着。
无非是些大景看重、北漠却不在意的老规矩,再就是,公主的车驾如何出塞,仪仗怎么安排,陪嫁有哪些……
几位大臣垂眸听着,偶尔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或是微微颔首。
这套流程他们早已烂熟于心,此刻不过只是走个过场罢了。
然而,殿中央的那道挺拔身影,却听得格外专注。
额尔赫并未因这冗长的仪式细节,而显出一丝不耐。
他微微侧着头,目光沉静,像是要将每一个字都听进心里。
他就公主车驾的规制、随行人员的数目等几处细节,提出了些许调整建议。
每一次,他都先肯定大景的安排“甚为妥当”,再以“然北漠风沙大,路途远”或“恐公主不惯”等体贴的理由,商榷能否略微调整一二。
他的语气始终谦和,举止有礼,没有任何咄咄逼人之态。
殿内一时之间,只剩下平稳的诵读声,额尔赫偶尔温和的询问声。
商议的过程十分顺利,直到议题进行到,公主抵达北漠王庭后,该如何行婚嫁之礼时,额尔赫突然单膝跪下,将右手放于左胸前。
这一举动让在场的众臣都微微一怔,连龙椅上的萧衍也抬起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