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到他心坎里了。
当年先皇把他女儿嫁给突厥可汗,也是看中对方递来的和亲书,结果公主嫁过去不到一年,那可汗就寻了新欢。
如今昭华若是远嫁,他连女儿掉眼泪都瞧不见。
“可万一……”萧衍的声音有些犹豫,“万一这是个套呢?”
楚奚纥一时沉默,他知道皇帝在怕什么。
怕开了这个先例,往后各藩邦都来效仿,大景的公主们个个都得在京城嫁人,那联姻的规矩就算是破了。
怕北漠使团在京里惹事,到时候打不得骂不得,只能捏着鼻子忍。
更怕额尔赫嘴上抹蜜,回头却让公主,在那边受了委屈,大景的脸面往哪儿搁?
“陛下,”楚奚纥忽然开口,“当年汉武大帝嫁乌孙公主,也是在长安行的礼。”
“后来乌孙公主作《黄鹄歌》,说‘居常土思兮心内伤’,可匈奴人到底念着,她是汉家公主,从不敢轻慢。”
他顿了顿,望着皇帝紧锁的眉头,“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若能拿一场婚礼,换几十年边境安稳;换公主后半辈子,能抬头做人,这买卖,不亏。”
萧衍猛地抬起头。
楚奚纥这话像把钥匙,“咔哒”一声开,了他心里的那把锁。
他想起昭华小时候,总爱揪着他的龙袍,喊“父皇抱”……如今转眼就要嫁去那么远的地方。
若真能让她风风光光地出门,至少在离开前,让她觉得自己是被疼爱的,不是被送出去的牺牲品……
“你说的有理。”萧衍长长吁了口气,像是把憋了一天的浊气,全都吐了出来。
殿外的天色有些发蓝,“这事容朕再想想,明日早朝……”
他话没说完,忽然想起什么,嘴角勾起抹笑。
“对了,前些日子封的那个卫采女,朕记得,当初是你举荐的吧?”
楚奚纥身子微微一僵,随即又恢复了常态,“是臣在江南办事时偶遇的,见她性情温顺,想着能给陛下解闷。”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能得陛下青眼,是卫小主的福分。”
萧衍哈哈大笑起来,“你呀,总是这么会办事!”
他拿起案头搁置好几个时辰的绿头牌翻了翻,手指在“卫采女”那块上点了点,“今晚就让她侍寝吧。”
崔来喜立刻躬身应“嗻”,眼角却瞟着楚奚纥。
楚奚纥依旧垂着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可袖子里攥着的手,却比刚才紧了些。
楚奚纥路过永巷时,看见两个小太监端着个食盒,往颐华宫去,盒盖上还冒着热气。
他知道,那是给卫采女送的梳妆点心。
想必此刻的相思苑里,那个卫氏应该正对着铜镜疑惑不解吧,既怕得厉害,又忍不住盼着什么。
深宫就是这样,人人都在局里,有人想往上爬。
有人想保平安,却不知道自己哪天,会变成别人手里的棋子。
他紧了紧腰间的玉带,踩着青砖往前走。
靴底与地面摩擦的声响,在空荡的宫道里格外清晰,像是谁在数着,在这深宫里的日日夜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