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技馆展会那短暂的光芒,如同冬日里呵出的一口白气,瞬间消散在冰冷的现实中,并未能给仓库团队带来任何实质性的转机。那位神秘老者的勉励,虽然重新点燃了大家内心的火焰,但终究无法融化横亘在“微光”与广阔市场之间的、坚硬而冰冷的现实壁垒。团队带着一丝不甘和更多的清醒,回到了西郊那座熟悉又破败的仓库,继续他们那看似永无止境的、与技术和贫困的拉锯战。
然而,就在他们埋头于根据展会零星反馈,进一步优化比色卡精度和包装细节时,一场来自市场层面的、早有预料却依旧凌厉的打击,如同蓄势已久的冰雹,铺天盖地地砸了下来。
消息首先是从李志强那里传来的。他之前为了“开源”而四处撒网建立的那些脆弱联系,此刻成了感知市场风向最敏感的触角。几乎是在同一天,他接到了好几个来自不同地区、之前曾对“微光”表示过些许兴趣的基层卫生单位或供销社人员的电话,语气无一例外地带着歉意和无奈。
“李同志啊,实在对不住……你们那个检测板,我们怕是暂时用不上了。”
“不是东西不好,主要是……主要是‘康华’那边,最近搞了个什么‘春雨普惠’活动,他们的速测卡,价格降了!降得厉害!”
“原来卖两毛五,现在直接打到一毛五,还买十送一!这……这谁顶得住啊?”
“上面也有人打招呼,暗示优先考虑‘技术成熟、品牌可靠’的产品……”
一毛五!买十送一!
这几个数字,像带着冰碴子的子弹,射穿了仓库里勉强维持的平静。李志强握着那部老式电话的听筒,脸色由红转白,最后变得铁青,放下电话时,手臂都有些微微颤抖。
“完了……‘康华’……他们这是要赶尽杀绝啊!”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绝望的嘶哑。他比谁都清楚,在这个一分钱恨不得掰成两半花的基层市场,价格是压倒一切的砝码。“微光”就算成本能控制在八分,加上包装、运输、人力,怎么也不可能低于一毛。而“康华”凭借其引进的生产线和资本加持,竟然敢以远低于成本价的方式倾销!这根本不是正常的商业竞争,这是赤裸裸的、以本伤人的价格绞杀!
紧接着,坏消息接踵而至。之前那家给了他们宝贵试用反馈的河北乡镇卫生院,也婉转地传来消息,虽然他们肯定“微光”的实用性,但在“康华”如此凶猛的价格攻势和上级的“建议”下,后续的采购计划“不得不暂停考虑”。连这唯一一点来自真实用户的微弱星火,也仿佛即将被呼啸而来的寒风吹灭。
仓库里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连炉火都似乎感受到了这股寒意,光芒黯淡,苟延残喘。
周晓梅停下了手中调配颜色的工作,怔怔地看着桌上那些她倾注了无数心血的、附带着精致手绘比色卡的检测板样品,仿佛它们已经变成了一堆无人问津的废纸。赵国栋猛地将手中的扳手砸在铁砧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胸膛剧烈起伏,却说不出一句话。王建业坐在他的绘图板前,一动不动,图纸上那些精心设计的涂布机结构,此刻看来更像是一个遥不可及的、苍白的笑话。
林知微感到一阵冰冷的窒息感攫住了喉咙。她预料到“康华”会有动作,却没想到是如此决绝、如此不留余地的价格战。这不仅仅是商业策略,更像是一种宣告:在这个由资本和渠道统治的战场上,他们这种依靠理想和技术一点点耕耘的“异类”,根本没有生存的空间。
“他们……他们这是赔本赚吆喝!能撑多久?”周晓梅带着一丝侥幸,小声问道。
李志强惨然一笑,摇了摇头:“晓梅,你不懂。对于‘康华’和他背后的资本来说,这点亏损根本不算什么。他们就是要用钱,把像我们这样的潜在对手,全部掐死在萌芽状态!等垄断了市场,价格还不是他们说了算?”
现实的残酷,赤裸裸地摆在面前。技术或许有自己的价值逻辑,但在资本强权的碾压下,显得如此不堪一击。
“那……那我们怎么办?就……就这么算了?”赵国栋红着眼睛,不甘地低吼。
没有人能回答他。仓库里陷入了一片死寂,只有窗外呼啸的风声,像是在为他们的困境奏响哀乐。
李志强像是被抽空了力气,瘫坐在炉边的矮凳上,双手插进头发里,声音闷闷地传来:“我之前跑的那些路子……差不多都断了。人家一听咱们的价格,连试用的兴趣都没了。价格差得太多了……除非……除非咱们能把成本压到五分钱以下……”他说完,自己都觉得荒谬,苦笑了一声。
压到五分钱?这简直是天方夜谭。光是符合要求的吸附材料和显色试剂,成本就已经逼近这个数字了。
绝望,如同浓稠的墨汁,一点点渗透进每个人的心里。之前所有的努力,所有的坚持,在绝对的价格优势面前,仿佛都变成了毫无意义的自我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