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1975

第3章 研修班的初次较量

医学院高级研修班的教室,比县医院的会议室更显庄重肃穆。深褐色的木质桌椅排列整齐,讲台宽大,黑板上还残留着上一堂课未擦净的复杂公式痕迹。空气中弥漫着粉笔灰和旧书籍特有的气味,混合着一种无形的、属于高等学府的学术压力。

林知微坐在靠窗的位置,秋日的阳光透过擦拭得不算太干净的玻璃窗,在她摊开的笔记本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提前了半个小时到场,将周明轩老师的笔记和【文明传承图鉴】中与今日课程相关的基础知识在脑中快速过了一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笔记本粗糙的封面,心中那份因高考消息而激荡的情绪被强行压下,转化为一种全神贯注的备战状态。她知道,在这个藏龙卧虎的地方,任何一丝分心都可能让她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机会付诸东流。

学员们陆续走进教室。与县医院进修班相比,这里的人明显更显沉稳,年龄跨度也更大,有二十出头、眼神锐利的年轻医生,也有三四十岁、眉宇间带着基层工作磨砺出的沧桑与干练的中年骨干。他们的穿着虽然依旧朴素,但料子和款式明显更规整,许多人腕上戴着手表,这是县城都少见的稀罕物。他们彼此之间低声交谈,带着一种圈内人熟稔的氛围,让独自坐在一旁的林知微更显得形单影只,格格不入。

她能感觉到几道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她,带着审视与好奇,或许还有一丝对她过于年轻和朴素外表的轻视。她垂下眼睫,专注于自己的笔记,将外界的一切干扰隔绝。

上课铃响,一位头发花白、戴着金丝边眼镜、身着笔挺中山装的老教授步履沉稳地走上讲台。他目光矍铄,不怒自威,扫视台下时,教室瞬间安静下来。他是医学院着名的内科学权威,陈国栋教授,也是本次研修班理论课程的主要负责人之一。

“同志们,欢迎来到高级研修班。”陈教授的声音洪亮,带着老一辈知识分子的严谨与一丝不苟,“能坐在这里,说明你们在各自岗位上都是佼佼者。但这里不是终点,是新的起点。医学之道,如逆水行舟,我希望在接下来的三个月里,你们能摒弃浮躁,沉下心来,系统梳理,大胆质疑,严谨求证。”

没有多余的寒暄,陈教授直接切入正题,开始讲解心血管系统的病理生理基础。他的讲课风格与周明轩一脉相承,但更深邃,引用的案例更复杂,涉及的研究前沿也更广。他不仅讲“是什么”,更着重剖析“为什么”,引导学员建立动态的、联系的临床思维。

林知微听得如饥似渴,笔尖在纸上飞快地移动。陈教授讲的许多内容,与【文明传承图鉴】中更现代、更本质的病理机制描述相互印证,让她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一些在县医院只能凭经验和直觉模糊把握的问题,在这里得到了理论上的清晰阐释。

课程进行到一半,陈教授习惯性地抛出问题,作为对学员理解程度的考察。

“……那么,结合我们刚才所讲的心肌能量代谢特点,以及冠状动脉的供血分布,谁能解释一下,为什么在急性心肌梗死早期,心电图可能不表现出典型的st段抬高,甚至完全正常?这种现象在临床判断中可能带来什么陷阱?”

问题一出,台下出现了短暂的沉默。这个问题涉及心电图学与病理生理的深度结合,超越了基础范畴,需要扎实的理论功底和一定的临床经验才能回答。

有几个学员皱起了眉头,低声讨论。一个坐在前排、约莫三十岁左右、戴着黑框眼镜的男学员举起了手,他是来自某地区医院的心内科医生,叫赵刚。

“陈教授,我认为这可能与梗死面积大小、部位以及检测时间过早有关。小面积心内膜下梗死或梗死区域位于心电图盲区时,早期可能不出现典型改变。”赵刚的回答中规中矩,符合教科书上的描述。

陈教授微微点头,示意他坐下,目光却继续在台下扫视,显然对答案还不够满意。“还有没有其他看法?特别是从心肌细胞电生理和局部代谢环境改变的角度考虑?”

台下再次陷入沉默。这个角度更为深入和微观。

林知微的心脏微微加速跳动。她知道答案,或者说,【文明传承图鉴】在她脑海中清晰地呈现了相关的机制模型——缺血早期,心肌细胞处于顿抑或冬眠状态,离子通道功能尚未完全丧失,电活动可能暂时接近正常;同时,梗死周边区域的缺血与再灌注交替,可能导致电信号相互抵消……

她深吸一口气,举起了手。动作不大,但在寂静的教室里格外显眼。

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带着惊讶、怀疑,甚至还有一丝等着看笑话的意味。一个看起来像中学生的小姑娘,能回答这种深度问题?

陈教授的目光也落在她身上,带着一丝探究:“这位同学,请讲。”

林知微站起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清晰:“陈教授,我认为除了梗死面积和部位,还需要考虑急性缺血早期心肌细胞的‘电沉默’现象和梗死周边区域的电生理紊乱。在冠脉闭塞极早期,受累心肌细胞由于能量代谢急剧障碍,可能处于一种功能暂停但结构尚存的状态,钠钾泵功能抑制但不一定立刻导致膜电位完全崩溃,因此心电图改变可能滞后。同时,缺血区与正常心肌交界处的损伤电流和除极不均一,可能产生向量相互抵消,使得体表心电图无法捕捉到典型的st段向量变化。这就导致临床上的‘假阴性’,容易漏诊早期或不典型心梗,延误再灌注治疗的最佳时机。”

她的声音不算响亮,但条理清晰,逻辑严谨,引入的“电沉默”概念更是超出了目前通用教材的范畴,直指问题核心。

教室里一片寂静。赵刚有些错愕地回头看她,其他学员也面面相觑,低声交换着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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