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华来袭”的警报，如同一道无形的鞭子，抽打着仓库实验室里原本就紧绷的节奏。空气里弥漫的，不再仅仅是化学试剂的味道，更添了一种硝烟将至的焦灼。林知微将应对策略写在黑板上，每一个字都像是刻下的战书。然而，口号和决心并不能直接转化为可用的产品原型。当他们真正开始加速冲刺时，一个之前被缓慢进度所掩盖的、更为残酷的现实，赤裸裸地摆在了面前——效率，或者说，是效率的极度低下。
为了尽快拿出能与“康华速测卡”在关键指标比如尿糖、潜血上对标、并且证明其可靠性的原型，林知微设计了一系列对比验证实验。这需要制备大量批次稳定、参数一致的薄层析板，并对同一批模拟样本和真实样本，托郑主任的关系，从附近社区卫生院收集到的一些匿名检测后废弃的尿液样本进行反复测试，以积累足够的数据来证明其重复性和准确性。
工作量陡然增加。周晓梅几乎住在了实验台前，纤细的手指因为长时间配制试剂、精确点样而变得僵硬酸痛。她负责的流程，是整个检测的起点，其精确度至关重要。然而，手工操作固有的局限性，在需要大批量、高一致性产出时，暴露无遗。即使有赵国栋改进的“手动涂布器3.0”，涂布出的薄层板厚度仍存在肉眼难以察觉、却足以影响分离效果的微小差异；手工点样，更是无法保证每一个样品点的位置、大小和样品量完全一致。这些微小的偏差累积起来，反映在最终的结果上，就是数据的离散度依然偏大，不够“漂亮”，不够有说服力。
“林姐……对不起，这一批的rf值，标准差还是有点大。”周晓梅看着记录本上算出的数据，声音带着哭腔和深深的自责，眼圈泛红。她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几乎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
赵国栋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他负责的后处理环节——显色、加热固定、结果判读——同样依赖手工。显色时间凭经验掌握，加热温度靠他改造的“土烘箱”和肉眼观察，判读结果更是依赖主观比较颜色深浅。这些环节的波动，进一步加大了最终结果的不可控性。
林知微看着疲惫不堪的同伴，看着那些虽然比之前稳定了许多、但远未达到“标准化”要求的数据，心如同被浸在冰水里。她知道，这不能怪晓梅和国栋，他们已经做到了人力所能及的极致。问题的根源在于，他们试图用纯粹的手工劳作，去对抗工业化生产对“一致性”和“效率”的要求。这就像是用农耕时代的锄头，去迎战工业时代的蒸汽机车，先天就处于绝对的劣势。
“康华”可以凭借引进的生产线，快速、批量地制造出成千上万片外观一致、性能（暂且不论其可靠性）稳定的试纸条。而他们，还在为如何手工做出几十片参数可控的薄层板而绞尽脑汁。这场对决，尚未开始，似乎就已经在起跑线上输了一截。
一种深沉的无力感，混杂着对同伴的心疼和对时间流逝的焦虑，几乎要将林知微淹没。她走到窗边，看着窗外被冻得硬邦邦的土地和灰暗的天空，第一次对自己的选择产生了一丝动摇。难道，“微光”真的注定只能是一簇在风中摇曳、无法形成燎原之势的微弱火苗吗？
就在这士气最为低迷的时刻，仓库的门被哐当一声推开，带进一股凛冽的寒气。林知远穿着一件厚实的棉工装，头上、肩上还落着未拍干净的雪花，脸上却带着与这凝重气氛格格不入的兴奋红光，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姐！我有个好东西给你看！”他嗓门洪亮，瞬间打破了仓库里的沉郁。他手里拎着一个用帆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方方正正的东西。
林知微勉强打起精神，转过身：“知远？你怎么来了？今天不用上班吗？”
“请假了！有天大的好事！”林知远三两下扯开帆布，露出里面一个看起来颇为粗糙、甚至有些丑陋的金属盒子。盒子外面连接着几个旋钮、一个像是温度计的东西，还有几根电线蜿蜒引出，接在一个小型的、嗡嗡作响的变压器上。
“这是……什么？”周晓梅好奇地凑过来，暂时忘却了沮丧。
赵国栋也围了过来，作为动手达人，他对这种看起来像是“土设备”的东西有着天然的兴趣。
林知远得意地拍了拍那金属盒子，发出沉闷的声响：“这是我们所为那条老生产线改造，替换下来的一个老掉牙的温控仪！精度不咋地，但基本功能还在！我寻思着，你们那个‘土烘箱’不是温度老飘吗？我就把它拆下来，又找了些废零件，重新攒了这么一个东西！”
他兴奋地解释起来：“你看，这里设定目标温度，虽然精度只有正负三度，但比国栋哥手动调那个变压器稳当多了！我加了两个小电机，用简单的齿轮组带动，做了一个可以匀速移动的‘点样臂’！虽然只能沿着一条直线移动，点样量和间隔时间还只能固定，不能调，但至少……至少比完全用手点，要均匀得多吧？”
他又从随身背着的工具包里，掏出几个用有机玻璃边角料和细铜管加工的小部件：“还有这个，我试着做的，可以卡在国栋哥那个涂布器上，算是个……简易的厚度限位器？希望能让涂出来的板子厚度更一致点……”
林知远献宝似的介绍着他这些天利用业余时间，在研究所的废料堆和工具房里捣鼓出来的“自动化”辅助工具。这些东西，在他所在的自动化研究所看来，恐怕连“玩具”都算不上，粗糙、简陋，充满了手工打造的痕迹。
然而，在林知微、赵国栋和周晓梅眼中，这些粗糙的“玩具”，却仿佛闪烁着金子般的光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