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起身，冲到一块写满复杂符号的白板前，抓起记号笔，一边飞快地画着抽象的框图和数据流箭头，一边滔滔不绝：“……您的每一台检测设备，就是一个边缘节点，产生的结构化数据通过定义好的api接口上传。云端负责的不是简单的存储，而是建立一个数据湖！在这里，我们可以引入流处理技术，对实时数据进行清洗、打标、归类……然后，运用机器学习算法——比如，针对您说的流行病预测，我们可以尝试时间序列分析模型，或者无监督的异常检测聚类……算力您不用担心，‘星河’平台具备弹性伸缩能力……”
他口中蹦出的一个个专业术语，对于王建业而言，如同天书。王建业的眉头越皱越紧，脸色也沉了下来。他终于忍不住，轻轻咳嗽了一声，语气带着工程师特有的审慎与直率：“江总，您说的这些……算法、模型、数据湖，听起来很厉害。但是，我们最关心的是，这玩意儿，怎么落地？怎么保证我们设备检测出的、关乎人命的数据，在您说的这个‘云’里，不会丢？不会错？不会被不该看的人看到？还有，很多基层卫生院，电话线都不太稳定，您这数据上传，靠什么？靠想象吗？”
会议室里的气氛瞬间有些凝滞。陆为民赶紧打圆场，试图用更商务的语言化解尴尬。
江海洋却并未动怒，他放下记号笔，非但没有被冒犯的感觉，眼中反而闪过一丝“终于问到点子上了”的光芒。“王总问得非常好！这都是最核心的问题！”他快步走回座位，目光炯炯地看着王建业，“数据安全性和传输可靠性，是生命线！我们必须采用端到端的加密协议，比如基于tls的安全通道，数据落盘前进行二次加密。至于传输网络，现阶段肯定依赖固网，但我们必须着眼于未来——移动通信技术正在飞速发展，gprs，乃至未来的3g技术，都将为移动数据传输提供可能！我们不能因为现在的路窄，就不去造能跑高速的车！”
他顿了顿，看向林知微，语气变得极为认真：“林总，我理解王总的顾虑。硬件是实在的，代码是虚拟的。但请相信，未来的世界，必然是虚实融合的。您拥有的，是感知物理世界、获取关键健康数据的‘硬’能力；而我们追求的，是处理、理解和赋能这些数据的‘软’实力。这两者结合，才能创造出真正颠覆性的价值！就像……”他努力寻找着一个恰当的比喻，“……就像有了无数双敏锐的眼睛，还需要一个强大无比的大脑来指挥它们看哪里、如何理解所看到的一切，并能预测下一步可能会看到什么！”
“强大无比的大脑？”王建业低声重复了一句，语气依旧带着怀疑，但眼神里那纯粹的抵触，似乎松动了一丝。他不得不承认，江海洋描绘的图景，虽然大胆，却有一种内在的逻辑自洽性。
林知微始终安静地听着，观察着。江海洋展现出的技术视野、对未来的笃信以及面对质疑时快速的反应能力，都让她印象深刻。更重要的是，她从他身上，看到了“微光”团队目前所缺乏的、对于“连接”和“数据智能”的纯粹热情与深度思考。
“江总，”林知微缓缓开口，将讨论拉回了更具体的层面，“如果我们合作，以‘智慧健康云网’现有的数据为基础，结合你们‘星河’平台的能力，我们能否先选择一个区域，做一个最小化可行产品？比如，专注于流感样病例的监测预警？我们需要看到实际的效果，哪怕最初很简陋。”
“当然可以！”江海洋毫不犹豫地回答，“快速迭代，小步快跑，正是互联网的精神！我们可以立即组建一个联合项目组。我只有一个要求……”他看向林知微，目光灼灼，“……这个项目，不能仅仅是一个将数据上网的‘电子化’项目。我们必须从一开始，就瞄准‘智能’和‘预测’！哪怕最初的模型准确率只有60%，那也是一个从0到1的突破！”
离开“星海网络”时，夕阳的余晖将科技园的玻璃幕墙染成了金红色。回程的车上，王建业一直沉默着，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街景。良久，他才喃喃自语：“云端初啼……这第一声叫，是吉是凶，还真听不出来。”
林知微没有回答，她靠在椅背上，闭着双眼，脑海中却不断回响着江海洋那句“感知物理世界的‘硬’能力”与“处理数据的‘软’实力”。她意识到，与“星海网络”的这次接触，不仅仅是为“微光”引入一项新技术，更是为这艘习惯了在实体制造业海洋中航行的巨轮，打开了一扇通往全新数字文明海域的大门。门后的世界，规则不同，语言不同，航行方式也不同。
“联合项目组要尽快成立。”她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王工，你需要选派最得力的、思想最开放的年轻工程师加入。告诉他们，这不是去支持一个附属项目，而是去学习一门新的语言，开拓一片新的疆土。‘微光’的未来，不能只有坚实的岸基，还必须学会在数据的浪潮中扬帆。”
她睁开眼睛，看向前方。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与天空中隐约可见的星辰交织在一起。
这声“云端初啼”，或许微弱，或许稚嫩，但它宣告了一个开始。一个试图将生命体征的微弱电信号，转化为预防疾病、守护健康的宏大交响曲的开始。前路漫漫，挑战未知，但那云层之后若隐若现的曙光，已足以让人心潮澎湃，奋不顾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