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刺破薄雾,洒落在残破的黑水峪,却驱不散那股混合着焦糊与血腥的衰败气息。寨中空地上,黑压压地站着一片人,约莫两百余口,已是黑水峪历经劫难后剩下的全部丁口。妇孺老弱混杂其中,大多面带菜色,眼神惶恐不安。能称得上青壮的,不足百人,且几乎个个带伤,衣衫褴褛,如同霜打过的枯草。
与他们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空地外围那些钉子般矗立的幽州玄甲骑兵。人马皆肃立,玄色皮甲在晨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头盔下的眼神漠然,如同看着一群待收拢的流民。那股子百战精锐的肃杀之气,无形中便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夏侯琢并未亲自前来,负责点验整编的,是他麾下的一名队正,姓王,面皮微黑,眼神锐利如鹰,嘴角习惯性地向下撇着,带着几分倨傲与不耐。他手里拿着一卷名册,身边跟着几名书吏和护卫。
乌桓站在队伍最前方,破军刀并未佩戴,只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布衣,但那股沉凝如山的气势依旧存在。他身后是石牙、山鬼等原黑水峪的头目,个个面色凝重。
李破站在青壮的队列中,位置靠后。他左臂用干净的布条吊在胸前,脸色因失血而显得有些苍白,但腰杆挺得笔直。斩铁刀连鞘挂在腰间,刀柄上的缠绳被他重新仔细绑过。丫丫被他强行留在了后山洞穴,交由一个相熟的妇人照看。此刻,他微微垂着眼睑,目光却如同最谨慎的狸奴,悄然观察着那位王队正以及其身后的幽州军士,耳朵捕捉着场中每一个细微的声响。
“姓名,年纪,原在黑水峪所司何职,可有擅长的技艺或兵刃?一一报来,不得隐瞒!”王队正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军旅特有的硬朗和不容置疑,如同冰冷的鞭子抽在空气中。
点验开始了。
从乌桓开始,原黑水峪的核心们逐一上前。乌桓报的是“旅帅”(显然是夏侯琢给予的临时职衔),擅使长刀,精于山地奔袭。石牙报的是“队正”,擅弓弩,熟悉伏龙山地理。山鬼则报了“猎头”,精于陷阱、追踪。钱串子哆哆嗦嗦地报了“仓廪管事”,识字,会算账。
王队正一边听,一边由书吏飞快记录,偶尔抬眼打量一下对方,眼神在乌桓和山鬼身上停留得稍久些,微微颔首,对钱串子则只是冷哼一声,未置可否。
轮到普通的寨众,场面便显得杂乱了些。大多是“步卒”,擅使长矛或柴刀,少数几个会射箭的,也被单独记下。有人紧张得结结巴巴,有人则带着山民特有的倔强,梗着脖子回答。
李破默默听着,心中对幽州军的行事风格有了初步的了解——效率、直接,重视实际能力,尤其是战斗和生存相关的技能。
很快,轮到了他。
他上前一步,声音因伤势而略显沙哑,但清晰平稳:“李破,十六岁。原……无固定职司。擅使短兵,近身搏杀。”
他隐瞒了“队正”的经历,只强调了个人武力。
王队正的目光落在他年轻却已显棱角的脸上,又扫过他吊着的左臂和腰间那柄看起来还算不错的斩铁刀。
“十六?伤怎么来的?”王队正语气平淡。
“昨日守西墙,被秃鹫营的死士所伤。”李破回答得简洁。
王队正眉毛微挑。昨日西墙的战况,他后续听斥候回报过,知道那里打得极其惨烈,一个少年能在那种情况下活下来,还带着这样的伤,本身就不简单。
“杀了几个?”王队正忽然问道,语气带着一种军中特有的、对生命的漠然。
李破抬眼,迎向王队正审视的目光,眼神平静无波:“记不清了,十个总是有的。”
这话一出,不仅王队正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连他身后那些一直面无表情的幽州军士,也有人投来审视的目光。十几个伤兵残卒,挡住数十精锐死士多次进攻,这少年若所言非虚,其悍勇可见一斑。
“哦?”王队正似乎来了点兴趣,走近两步,仔细看了看李破左臂包扎处渗出的血色,又看了看他握刀的右手,指节粗大,虎口处布满老茧,确实是常年握刀的手。“练过?”
“逃荒路上,杀的野狗多了,手熟而已。”李破再次用上了这个回答,半真半假。
王队正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对书吏道:“记下,李破,年十六,擅近身搏杀,暂编入……陷阵旅第一队为什长。”
什长?李破心中微动。这算是一个小小的基层头目,掌管十人。看来自己昨日的表现和刚才的回答,起到了一些作用。在等级森严的军中,哪怕是最低级的头目,也意味着更多的机会和稍好一点的待遇。
“谢大人。”李破微微躬身,退回了队列。
点验继续,但气氛似乎有了一丝微妙的变化。不少原黑水峪的寨众看向李破的眼神,多了几分复杂。这个才来寨子没多久的少年,竟然一跃成了“什长”,虽然只是管十个人的小头目,但在如今这彻底融入幽州军的背景下,意义已然不同。
乌桓的目光也若有若无地扫过李破,深邃的眼眸中看不出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