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浓稠得如同凝固的墨汁,吞噬着天地间最后一丝微光。寒风在山谷间肆意穿梭,发出鬼哭般的呜咽,卷起的雪沫子打在脸上,冰冷刺骨。
五十一道黑影,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在崎岖难行的山道上沉默疾行。没有火把,没有交谈,只有皮甲与兵刃轻微摩擦的沙沙声,以及压抑到极致的呼吸声。每个人都将警惕提到了最高,耳朵捕捉着风声中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动静。
李破走在队伍的最前端,他的身影在黑暗中显得愈发瘦削,却带着一种引而不发的锐利。斩铁刀连鞘握在手中,既是支撑,也是随时可以爆发的武器。他的目光在黑暗中逡巡,凭借远超常人的目力和这些时日对地图的烂熟于心,艰难地辨认着路径。
体内那微弱的气感,在这种极致的环境压迫下,似乎自行缓缓流转起来,不仅驱散着刺骨的寒意,更让他的五感变得异常敏锐。他能听到身后豆子略显急促的呼吸,能感觉到赵老栓那如同磐石般稳定的脚步,也能察觉到队伍中某些人难以抑制的心跳加速。
恐惧是难免的。即便是久经沙场的老卒,面对鹰愁涧这等天险和未知的敌巢,也不可能全然无动于衷。李破自己心中也绷着一根弦,但他不能流露出分毫。他是这支队伍的主心骨,他的任何一丝犹豫或动摇,都可能在这五十人心中放大成崩溃的浪潮。
老瞎子那番关于“涧底阴云”、“勾魂邪祟”的话语,如同鬼魅的低语,不时在他脑海深处浮现。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那截冰冷粗糙的阴沉木棍,又按了按胸口贴身收藏的锦囊,一丝微不可查的温润感传来,让他纷乱的心绪稍稍安定。
“停。”李破忽然举起右拳,声音低沉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队伍瞬间止步,所有人借助地形迅速隐蔽,动作干净利落,显示出这两日严酷训练的成果。
前方,隐约传来轰隆的水声,如同闷雷滚动,越来越清晰。空气中弥漫的水汽也明显加重,带着一股泥土和岩石的腥冷气息。
“到了。”李破低语,示意侯三上前。
身形瘦小的侯三如同狸猫般蹿到李破身边,侧耳倾听片刻,又用手摸了摸旁边岩壁上凝结的厚重水汽,低声道:“司马,听这水声,涧底水流极急。雾气也太重了,看不清下面情况。”
李破点头。鹰愁涧,顾名思义,连翱翔天际的雄鹰至此也要发愁。这是一条深不见底、两侧峭壁如刀削斧劈的巨大裂谷,涧底是奔腾咆哮的地下暗河。黑风寨便坐落于裂谷另一侧的绝壁之上,易守难攻。他们选择的这条潜入路线,是侯三这类老采药人都不愿轻易尝试的绝险之路。
“检查钩索,绑腿,所有装备!”李破下令,“两人一组,互相确认!准备下涧!”
命令下达,队伍再次无声行动起来。没有人说话,只有金属扣环轻微的碰撞声和绳索摩擦的窸窣声。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李破将豆子和赵老栓叫到身边,再次确认:“下去之后,豆子带第一、二组负责左翼警戒,老栓带第三组占据右翼制高点,用弩箭掩护。侯三带第四组寻找最佳攀爬路线。我带第五组断后并策应。记住联络暗号,遇到任何情况,以哨音为准,没有我的命令,不许擅自行动,更不许出声!”
“明白!”两人重重点头。
一切准备就绪。李破走到裂谷边缘,一股强烈的、混合着水汽和未知危险的寒风从下方倒卷而上,吹得他衣袂猎猎作响。他探头向下望去,只见下方漆黑一片,深不见底,只有轰隆的水声如同巨兽的咆哮,不断冲击着耳膜。浓重的水雾在黑暗中翻滚,仿佛隐藏着无数噬人的妖魔。
即使是李破,此刻也感到一阵心悸。但他没有丝毫犹豫,将特制的、前端带有精钢倒钩的主绳索在一棵扎根于岩缝的粗壮老松上牢牢系紧,用力拽了拽,确认稳固。
“我先下。”李破对侯三示意了一下,随即双手握住绳索,身体向后一仰,双脚在岩壁上猛地一蹬,整个人便如同灵猿般,借助绳索的摆动,迅捷而稳健地向下降去。
黑暗、湿滑、冰冷。岩壁上布满了湿漉漉的苔藓和尖锐的凸起。李破全神贯注,依靠着过人的臂力、腰腹力量和这两天突击训练出的技巧,在近乎垂直的绝壁上快速移动。他不断用脚尖试探着落脚点,避开松动的石块,身体如同壁虎般紧紧贴着岩壁,减少风的阻力。
上方,侯三等人也依次开始下降,五十一道身影如同串在一条无形丝线上的蚂蚁,在无尽的黑暗与轰鸣中,一点点向着未知的深渊挪移。
下降的过程极其耗费体力和精神。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炷香,或许是半个时辰,李破感觉脚下的水声越来越震耳欲聋,空气中的水汽也浓重得几乎化不开,视线变得更加模糊。他知道,距离涧底不远了。
就在这时,他眼角余光似乎瞥见下方浓雾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那似乎是一点幽绿色的、如同鬼火般的光芒!
几乎是同时,他听到身后不远处传来一声极其短促压抑的惊呼,随即是绳索剧烈晃动的声音!
“怎么回事?!”李破心中一惊,低声喝问。他的声音在轰鸣的水声中显得微不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