漳州城的夜,黑得早,也黑得沉。戌时刚过,街上就已罕见人迹,唯有寒风卷着不知哪家破碎的窗纸,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偶有巡夜兵丁沉重的脚步声踏过,更添几分肃杀。
回春堂后院,厢房内油灯如豆。
李破盘膝坐在冰冷的板铺上,并非运功调息,而是在脑海中将今日所得信息,如同沙盘演兵般一一推演。钱德禄的铜符、苏文清的身份、那封突如其来的八百里加急、义庄内隐匿的重箱、还有怀中这包带着北地气息的香粉……线索杂乱,却都隐隐指向那座沉寂的刺史府。
“东家,”陈七的声音在门外低低响起,“猴子回来了,说义庄那边加了双岗,还有暗桩,弟兄们靠不近。另外……吴郎中和小栓子都睡下了。”
“知道了,你也去歇着,养足精神。”李破应了一声。
陈七的脚步声远去。李破吹熄油灯,却没有躺下。黑暗中,他的感官变得异常敏锐。那封军报像一根刺,扎在崔厚心头,也让他隐隐不安。崔厚会如何应对?是加速与北漠的勾结,还是……另有所图?
他需要更确切的消息,不能只被动等待。苏文清……苏通判之女,这个身份或许能打开缺口。通判掌刑名,对刺史虽有牵制,但若崔厚真与北漠勾结,苏通判是知情者?是参与者?还是……被蒙蔽甚至打压的对象?
思绪纷杂间,窗外传来极其细微的“咔哒”声,像是小石子落在瓦片上。
李破瞬间警觉,如同蛰伏的猎豹,悄无声息地挪到窗边,透过缝隙向外望去。月色黯淡,后院只有枯树的影子在风中摇晃,并无异状。
是野猫?还是……
他耐心等待。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又是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这次来自院墙之外。
不对!不是意外!是有人!
李破眼神一冷。是冲他来的?崔厚的人?还是……北漠的探子?他迅速检查了一下随身物品,匕首、迷药、火折子,还有那包特殊的“香料”都藏在顺手的位置。斩铁刀太过显眼,留在了营中,此刻他只能依靠这些零碎和一身功夫。
他轻轻拉开后窗,如同狸猫般翻出,落地无声,紧贴着墙根的阴影,耳朵捕捉着风中的任何异动。
墙外那条狭窄的、堆满杂物的死巷里,似乎有极其轻微的呼吸声。
李破屏住呼吸,缓缓拔出匕首,刃口在微弱的月光下泛着幽蓝的光。他需要抓个活的,问清楚来历。
就在他准备暴起发难的瞬间——
“呜……汪汪汪!”
隔壁院子里,突然传来一阵激烈的犬吠!打破了夜的寂静!
几乎是同时,死巷里那道呼吸声骤然一乱,紧接着是衣袂破风之声,一道黑影如同受惊的兔子,猛地从巷口窜出,向着大街方向狂奔而去!
想跑?
李破岂能让他如愿!脚下发力,身形如离弦之箭,紧追而去!他必须知道是谁在窥视!这关乎他能否在漳州城内继续潜伏!
那黑影显然对地形极为熟悉,在狭窄、错综复杂的街巷间左拐右绕,速度极快。李破体内那微弱的气感流转,赋予了他更强的爆发与耐力,死死咬在后面。
两人一追一逃,如同两道鬼影,在寂静的漳州城内穿梭。巡夜的兵丁似乎被刻意避开了,沿途并未遇到阻拦。
追了约莫两条街,前方那黑影似乎力竭,或者慌不择路,竟一头撞开一扇虚掩的侧门,钻了进去!
李破想也不想,紧随而入!
门内是一个小巧的庭院,栽种着几株梅树,暗香浮动。与外面的破败不同,这里收拾得颇为雅致。那黑影已不见了踪影。
李破心中凛然,知道自己可能闯入了某户人家的内院。他立刻收敛声息,目光锐利地扫视四周。必须尽快离开!
然而,就在他准备原路退出时,正房的方向忽然亮起了灯火,一个略带惺忪、却清脆悦耳的女子声音响起:
“小翠,是你在外面吗?深更半夜,闹什么呢?”
脚步声轻轻响起,向着庭院而来。
李破暗叫不好!此时若从原路退出,必然与来人撞个正着!他目光急扫,见右侧有一扇月洞门,想也不想,便闪身钻了进去,希望能借此避开。
月洞门后是一条回廊,连接着一排厢房。李破刚踏入回廊,就听得身后正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没人?奇怪,明明听到动静……”那女子的声音带着疑惑,似乎走到了庭院中。
李破不敢停留,沿着回廊快速向内潜行,只想找个角落暂时隐匿。他推开回廊尽头一扇虚掩的房门,闪身而入,随即轻轻将门掩上。
屋内没有点灯,但借着窗外透入的微弱月光,能看出这是一间书房。书架林立,案几上摆放着文房四宝,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墨香和……一种若有若无的、熟悉的清冷香气。
李破心中一沉,这香气……他今日刚在街上闻到过!是那位苏文清苏小姐身上的!
他竟闯入了苏通判府邸的内宅书房!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就在这时,书房外传来了脚步声和对话声。
“小姐,院子里没人,许是野猫蹿进来了。”一个年轻丫鬟的声音。
“许是吧……也不知父亲何时回来,这兵荒马乱的……”苏文清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担忧,“我去书房找本书看,你自去歇息吧。”
“小姐,奴婢陪您吧。”
“不用了,我看会儿书便睡。”
脚步声渐近,竟是朝着书房而来!
李破头皮发麻!这真是才出狼窝,又入虎穴!若被发现在此,他这“药商”身份立刻穿帮,后果不堪设想!
他目光急扫,书房内除了书案和书架,并无太多可供藏身之处。眼看门外的光亮越来越近,他心一横,如同灵猿般悄无声息地攀上了房梁,将身体紧紧贴在阴影最浓处,屏住了呼吸。
几乎是同时,书房门被推开,苏文清端着一盏油灯,走了进来。
灯光驱散了黑暗,也照亮了少女略显单薄却挺直的身影。她并未穿着白日那身利落衣裙,而是换了一身月白色的寝衣,外罩一件浅青色绣着兰草的薄棉比甲,青丝如瀑垂下,少了几分白日的英气,多了几分闺阁女儿的柔婉。只是眉眼间的疏朗与书卷气,依旧未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