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未至,李破已抵达帅府(原通判府)门外。
相较于刑名司衙门的冷清肃杀,此间可谓门庭若市。车马络绎不绝,多是漳州本地有头有脸的士绅商贾,提着各色礼盒,脸上堆着谦卑又热切的笑容,在门房处登记等候,希冀能见上乌桓一面,哪怕混个脸熟也好。陷阵旅的士卒盔明甲亮,持戈肃立,眼神锐利地扫视着每一个靠近的人,那股百战精锐的煞气,让这些平日里养尊处优的老爷们大气都不敢喘。
李破一身刑名司官服,外罩皮甲,腰佩百炼刀,在这片绫罗绸缎中显得格格不入。他刚踏上台阶,守门的队正便已认出他,立刻挺直腰板,抱拳行礼:“李司丞!”声音洪亮,带着军中特有的敬意。周围那些士绅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好奇、探究、敬畏、谄媚……不一而足。
李破微微颔首,无需通禀,径直而入。这就是权力带来的变化,不过几日,他从一个需要石牙引见的“新人”,变成了可以直入帅府核心的“自己人”。
穿过几重庭院,来到内堂书房外。亲兵通报后,李破掀帘而入。
书房内炭火暖融,驱散了外面的寒意。乌桓依旧坐在主位,并未穿着甲胄,只是一身玄色常服,更显深沉。破军刀不在手边,而是挂在身后的墙上,但这并未减弱他半分威严。除了乌桓,屋内只有一人,正是王嵩。
两人似乎正在商议什么,见李破进来,便停了话头。
“旅帅,王队正。”李破抱拳行礼。
“来了。”乌桓抬了抬手,示意他坐下,目光在他身上扫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气色不错,看来刑名司的椅子,坐着还算舒坦?”
李破在客位坐下,腰背挺直,不卑不亢:“回旅帅,椅子是否舒坦尚未可知,只是事情不少,不敢懈怠。”
“哦?”乌桓端起手边的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听说你上午在衙门口,很是立了一番规矩?赵老四、钱贵……砍的砍,抓的抓,动静不小。”
消息传得真快。李破面色不变:“此辈乃崔厚余毒,盘踞刑名,祸害地方已久,证据确凿,依律惩处,以儆效尤。唯有如此,方能整肃纲纪,令行禁止。”
“嗯,乱世用重典,无可厚非。”乌桓不置可否,放下茶杯,话锋却是一转,“不过,漳州初定,人心未附。有些事,过犹不及。抓人杀人简单,但要让人心服口服,让这漳州城真正运转起来,光靠刀快是不够的。”
这话看似提醒,实则带着告诫。李破心中了然,乌桓并非反对他杀人立威,而是在提醒他注意分寸和后续影响,不要搞得人心惶惶,影响大局稳定。
“旅帅教诲的是,破铭记于心。”李破沉声应道,“惩处蠹吏是为立威,后续当以梳理积案、安定民生为主,依法行事,徐徐图之。”
乌桓点了点头,似乎对他的回答还算满意,目光转向王嵩:“王队正,你把情况跟李司丞说一下。”
王嵩一直面带微笑地听着,此刻才开口道:“李司丞,是这么回事。旅帅有意在五日后,于城中设宴,款待本地有功名的士子、有名望的乡绅,以及……原郡府中一些风评尚可、未与崔厚同流合污的官吏。名为‘慰藉贤达,共商恢复’,实则是想借此机会,稳定士林民心,也为后续推行政令铺路。”
设宴?李破心中微动。这确实是安抚人心、甄别拉拢的好办法。
“此乃良策。”李破赞道,“不知旅帅需要刑名司做些什么?”
“安保事宜,自有石牙的城防司负责。”乌桓接口道,“找你来,是另有要事。据王队正查知,受邀之人中,有几位……与崔厚过往甚密,虽表面证据不多,但其家资来路,颇有些疑点。”
王嵩补充道:“正是。比如城东的米商赵百万,城南的绸缎庄东家钱不多,还有原郡府的一位仓曹参军孙不二。此三人,明面上并未直接参与崔厚通敌之事,但产业扩张极快,与崔厚及其心腹多有银钱往来。旅帅的意思,是想借此次宴会,稍作敲打,看看他们的反应。若能让他们主动吐出些不该拿的东西,充实府库,自然最好。若冥顽不灵……”
王嵩没再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李破明白了。这是要他这个新任刑名司丞,配合乌桓和王嵩,唱一出“红白脸”的戏。乌桓和王嵩在前台安抚、拉拢,他则在后台,或者关键时刻出面,以刑名法纪施压,逼迫这些“肥羊”就范。既得了实惠,又不至于吃相太难看,引起大规模恐慌。
“破明白了。”李破眼中闪过一丝冷光,“宴会之上,破会留意此几人言行。若有需要,刑名司随时可出示相关‘线索’,加以‘规劝’。”
他刻意在“线索”和“规劝”上加重了语气。苏文清给的那本账册里,恰好就有这几人的记录!虽然未必是通敌的铁证,但贪腐受贿、巧取豪夺的条目足够让他们喝一壶了。
乌桓与王嵩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满意。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
“很好。”乌桓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具体如何操作,你与王队正细细商议。记住,分寸拿捏好,既要让他们肉痛,又不能逼得狗急跳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