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榭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块，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苏翰林之女”、“贵妃口头婚约”、“再续前缘”……三皇子萧铭轻飘飘的几句话，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挑开了覆盖在表象上的华丽绸缎，露出底下狰狞的真相。
苏晚晚能感觉到自己的血液在刹那间冷透，又在下一刻疯狂地奔涌冲上头顶，让她耳中嗡嗡作响。她不是那个活不过十丈的炮灰庶女？这具身体，竟然有着这样的来历？那萧绝呢？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吗？带她入宫，赠她发簪，将她置于这风口浪尖，是念及旧情，还是……这本身就是他计划的一环，一个他早已准备好的、用来应对某种局面的“身份”？
她猛地转向萧绝，想从他脸上找到一丝破绽，一丝惊慌，或者任何能告诉她答案的情绪。
然而，没有。
萧绝脸上的温润如玉像是被寒风吹散的薄雾，彻底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冰封般的平静。他没有看苏晚晚，甚至没有立刻去看挑衅的萧铭，只是缓缓地、将自己杯中剩余的酒液饮尽。那动作慢条斯理，仿佛周遭的一切喧嚣、震惊、探究都与他无关。
直到酒杯被轻轻放回桌面，发出一声清脆的“嗒”声，他才抬起眼眸，看向脸上带着得意与看好戏神情的萧铭。
那目光，深不见底，没有怒意，没有波澜，却让萧铭脸上的笑容不由自主地僵了一下。
“三弟，”萧绝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冰冷的质感，“你醉了。”
依旧是这三个字，与方才说那李大人时一模一样，但其中的分量和含意，却天差地别。
萧铭强自镇定，扯了扯嘴角：“皇兄，臣弟清醒得很。不过是想起些旧事，替皇兄和苏姑娘高兴罢了。难道……臣弟记错了？还是说，皇兄如今位高权重，便不打算认这门亲事了？”
他句句带刺，将“负心薄幸”、“仗势欺人”的帽子隐隐扣下来。
萧绝忽然极轻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无尽的嘲讽。
“三弟对为兄的旧事，倒是关心得紧。”他目光如冰锥，刺向萧铭，“只是不知，三弟是从何处听闻这‘口头之约’？贵妃娘娘仙逝多年，死无对证。苏家满门……”他顿了顿，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脸色煞白的苏晚晚，最终落回萧铭脸上，一字一句，清晰无比，“也早已不在人世。三弟此刻重提此事，是觉得我萧绝好欺，还是觉得……一个孤女，可以任由你搬弄是非，当作攻讦我的工具？”
最后一句，已是诛心之言！直接将萧铭的行为定性为利用孤女、构陷兄长的卑劣行径！
水榭内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声。官员家眷们纷纷低头，不敢再看这两位皇子交锋。
萧铭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至极，他没想到萧绝如此强硬，不仅不接招，反而直接掀了桌子，将他的用心赤裸裸地揭露出来。
“皇兄何必动怒？臣弟也是一片好意……”
“好意？”萧绝打断他，缓缓站起身。他身形挺拔，月白色的锦袍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平日里收敛的威压此刻毫无保留地释放出来，笼罩了整个水榭，“若真是好意，便该知道，提及逝者，惊扰亡魂，是为不敬。拿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子名节作伐，是为不仁。在父皇倡导兄弟和睦之际，搬弄口舌，挑拨离间，是为不忠不义！”
一连串的“不敬”、“不仁”、“不忠不义”，如同沉重的耳光，狠狠扇在萧铭脸上，将他那点酒意和得意彻底打散，只剩下狼狈与惊怒。
“你！”萧铭霍然起身，指着萧绝，气得浑身发抖，却一时语塞。
“李贵。”萧绝不再看他，沉声唤道。
一直如同影子般守在角落的李贵立刻上前：“殿下。”
“三殿下和李大人醉了，送他们回去醒酒。”萧绝语气淡漠，不容置疑。
“是！”
萧绝不再理会面色铁青的萧铭和吓得酒醒了大半、瘫软在地的李大人，他转身，目光终于落在了苏晚晚身上。
那眼神，复杂难辨。有审视，有探究，有一丝极快掠过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烦躁，但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属于上位者的掌控。
他朝她伸出手。
“走吧。”他只说了两个字。
苏晚晚看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几乎要撞碎肋骨。她知道，自己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在众人或同情、或怜悯、或幸灾乐祸的目光中，她将自己的手，颤抖地，放入了他的掌心。
他的手掌依旧干燥温暖，但此刻触碰，却让她感到一种刺骨的寒意。
他牵着她，在所有目光的注视下，一步步离开这片是非之地。他的背影挺直，步伐沉稳，仿佛刚才那场足以掀翻整个宴会的风波，于他而言，不过是一场无足轻重的闹剧。
回到听雪阁，房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萧绝松开了她的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