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狱的阴冷似乎渗入了骨髓,陆远站在北镇抚司的廊檐下,望着灰蒙蒙的天色。
晨雾中,几只乌鸦在枯树枝头聒噪,声音刺耳得令人心烦。
大人,指挥使大人传您即刻过去。
赵烈快步走来,压低声音,万大人也在。
陆远眉梢微动,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那份薛蟠画押的认罪书。
薄薄的纸张边缘已经起了毛边,那是他昨夜反复查看留下的痕迹。
备马。
他简短地吩咐,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穿过锦衣卫衙门重重院落,陆远的心绪如同这冬日的天气一般阴沉。
他清楚这次召见意味着什么——贾府的能量正在发酵,而自己这个小小的镇抚使,不过是权力棋盘上的一枚棋子。
陆大人到!
通报声刚落,陆远已整肃衣冠踏入厅内。
锦衣卫指挥使庞有年端坐在上首,一张国字脸不怒自威;
副指挥使万通则斜倚在太师椅上,圆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手里把玩着一对和田玉球,发出细微的碰撞声。
下官参见两位大人。陆远抱拳行礼,腰背挺得笔直。
远之啊,坐。庞有年指了指下首的椅子,声音浑厚如钟,知道为何叫你来吗?
陆远不动声色地落座,目光在两位上司脸上扫过:想必是为了贾蓉的案子。
聪明!
万通突然拍案,玉球在桌面上滚了半圈,宁国府昨日派人去了兵部张尚书府上,今早张尚书就在早朝后拦住了庞大人。
庞有年眉头紧锁,手指敲击着扶手:贾珍那老狐狸,搬出了他父亲宁国公当年的功勋。皇上虽然没明说,但...
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远之,这案子你有多大把握?
陆远感到两道锐利的目光如刀般刺来。
他端起茶盏轻啜一口,借这个动作掩饰内心的盘算。
茶是上好的龙井,却因泡得太久而泛着苦涩。
证据确凿。他放下茶盏,声音平稳,贾蓉强占民女致死一案,有苦主血书为证;殴打老丈致残一事,五城兵马司有记录,还有薛蟠小厮的供词。
万通突然凑近,身上的沉水香气息扑面而来:远之啊,咱们锦衣卫办案,讲究的是,但更讲究。
他肥厚的手掌拍了拍陆远的肩,贾家树大根深,牵一发而动全身啊。
陆远感到肩上的压力沉甸甸的,如同此刻压在心头的重负。
下官明白大人的苦心。
陆远微微垂首,再抬头时眼中已多了一丝深意,不过,下官想请两位大人移步一处地方,或许能解此困局。
庞有年与万通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好奇。
庞有年挑眉,何处?
城西。陆远唇角微扬,下官的一处小作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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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碾过积雪的街道,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陆远与两位上司同乘一车,狭小的空间里弥漫着一种微妙的沉默。
万通不时用探究的目光打量陆远,而庞有年则闭目养神,唯有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击,暴露了他并非表面那般平静。
到了。
马车停在一处不起眼的院落前。
灰砖围墙看似普通,但走近了能闻到一股浓郁的酒香。
陆远率先下车,从怀中取出一把黄铜钥匙,打开了厚重的木门。
门开的瞬间,一股混合着粮食发酵甜香与酒精刺激气味的暖流扑面而来。
作坊内热气腾腾,七八个工匠正在忙碌,有的在搅拌大缸中的酒醅,有的在照看炉火,还有的在操作一台造型奇特的铜制器具。
这是...万通的小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鼻子不停地抽动。
下官闲暇时琢磨的一点小玩意儿。
陆远谦虚地说,却掩不住语气中的自信,请两位大人随我来。
他引领二人来到那台铜制器具前。
器具由三个部分组成:底部是盛满酒液的铁锅,中间是形似漏斗的冷凝器,最上方则连接着一根弯曲的铜管,此刻正有透明的液体一滴一滴落入瓷坛中。
此物名为蒸馏器
陆远拿起一个白瓷杯,接了少许刚流出的液体,请大人品尝。
庞有年迟疑地接过杯子,先是嗅了嗅,顿时被那浓烈的酒气冲得皱了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