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步上前,绣春刀的刀鞘有意无意地碰在廊柱上,震落一串冰凌,锦衣卫奉皇命稽查百官,难道贾府自认不在朝廷管辖之内?
这句话太重了,王夫人身子晃了晃,险些站不稳。
周瑞家的赶紧扶住她,却被一把推开。
大人要查便查。
王夫人咬牙道,额角青筋隐隐跳动,只是惊动了老太太...
陆远不再理会她,大步向后院走去。
王熙凤急忙跟上,边走边对平儿使眼色。
平儿会意,悄悄退出去往贾母院子的方向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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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花园的东南角,一口青石井台被积雪半掩,旁边一株老梅树的枯枝在风中摇曳。
井台边缘结了一层薄冰,一旁石凳上摆着一双绣着梅花的青色绣花鞋,鞋面上还沾着未化的雪粒。
陆远蹲下身,仔细检查井台边缘。
他的手指抚过青石上的几道新鲜刮痕,眉头渐渐皱起。
大人,赵烈低声道,井里确实捞上来一具女尸,已经冻僵了,但能辨认出是年轻女子。
陆远点点头,目光落在井台内侧一处暗红色的痕迹上。
他掏出帕子轻轻一抹,帕子上立刻沾上一丝淡红。
血迹?赵烈惊讶道。
不超过十二个时辰。
陆远将帕子收入袖中,又拿起那双绣花鞋端详。
鞋底沾着几片干枯的梅瓣,他捻起一片对着阳光看了看,金钏投井前,去过梅林。
这时,几个锦衣卫押着五六个丫鬟过来。
其中一个穿着素白棉袄的姑娘哭得眼睛红肿,被推搡着跪在井台前。
这是玉钏,金钏的亲妹妹。赵烈介绍道,她们同住一屋。
陆远走到玉钏面前,声音出乎意料地温和:你姐姐是怎么死的?
玉钏浑身发抖,泪水在脸上冻成了冰痕。
她偷眼看了看站在远处的王夫人,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别怕。陆远蹲下身,与她平视,锦衣卫在此,没人能伤害你。
玉钏突然抓住陆远的袖子,声音细如蚊蚋:大人...姐姐她、她不会自杀的...昨儿晚上还说、说要给我过生日...
陆远目光一凝:昨晚什么时候见的她?
戌、戌时三刻...玉钏抽泣着,姐姐从太太房里回来,手腕上...有淤青...
陆远轻轻拉起玉钏的手腕,指着内侧一处:像这样的淤青?
玉钏瞪大眼睛,拼命点头。
大人!王夫人突然高声打断,这丫头伤心过度,胡言乱语...
陆远猛地站起身,大氅带起一阵寒风:王夫人,本官问话时,不喜欢被人打扰。
王夫人被这气势所慑,不由自主地后退半步。
王熙凤赶紧上前打圆场:陆大人,这大冷天的,不如到厅里用些热茶再...
不必了。
陆远冷冷道,赵烈,把尸体带回衙门,请仵作详细检验。其他人,继续搜查金钏生前活动过的所有地方。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骚动。
贾宝玉在一群丫鬟的簇拥下匆匆赶来,他脸色惨白,连件大衣裳都没披,只穿着月白绫袄,在雪地里格外单薄。
宝二爷!袭人在后面追赶,您加件衣裳...
宝玉冲到井台前,看到那双绣花鞋时,整个人如遭雷击般僵在原地。
他嘴唇青紫,突然跪倒在地,干呕起来。
陆远眯起眼睛,缓步走到宝玉面前:贾公子认识这双鞋?
宝玉抬起头,眼中满是惊恐。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陆远注意到他右手手腕上有几道新鲜的抓痕,在苍白的皮肤上格外显眼。
宝二爷昨晚在哪里?陆远突然问道。
我...我在...宝玉眼神飘忽,不自觉地看向王夫人。
王夫人厉声打断:陆大人!我儿自幼体弱,受不得寒。若有什么要问,不如...
王夫人,陆远的声音陡然转冷,阻挠锦衣卫办案,是什么罪名,需要本官提醒吗?
一阵北风呼啸而过,老梅树的枯枝发出的断裂声。
井台上的积雪被风卷起,露出下面一片暗红的冰晶,像是一个无声的控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