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敲打在荣国府的青瓦上,如同无数细小的指尖在叩门。
薛宝钗的轿子从角门悄无声息地抬进来,雨水顺着轿檐滴落,在地上砸出一个个小坑。
香菱撑着油纸伞迎上来,见宝钗面色苍白如纸,连唇上那点玫瑰膏子都褪尽了颜色,心头便是一紧。
姑娘...她刚开口,就被宝钗轻轻摇头止住了。
梨香院里,薛姨妈早已等得心急如焚,在正厅里来回踱步,手中的帕子绞成了麻花。
见宝钗进门,她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把抓住女儿冰凉的手:我的儿,那陆阎王怎么说?
宝钗的目光扫过屋内——王夫人坐在太师椅上捻着佛珠,王熙凤倚在门边嗑瓜子,连平日不大露面的邢夫人也来了,正端着茶盏作势品茶,眼睛却不住往这边瞟。
娘...宝钗刚开口,喉咙便像被什么堵住了。
她垂下眼帘,长睫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陆大人说...若要放过哥哥,需得...
话到此处,她忽然觉得满屋子人的目光都如针般刺在她身上。
需得什么?薛姨妈急得声音都变了调。
需得我入陆府为妾。
宝钗一字一顿道,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在寂静的屋内激起惊雷。
王夫人手中的佛珠串突然断裂,檀木珠子滚落一地,在青砖上弹跳着四散开来。
好个不要脸的狗官!王熙凤把瓜子往地上一摔,丹凤眼里燃着怒火,这是存心作践我们家的姑娘!薛家再怎么说也是金陵望族,他陆远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锦衣卫的走狗!
邢夫人放下茶盏,阴阳怪气道:话也不能这么说,如今薛家公子犯在他手里,人在屋檐下...
放屁!王熙凤柳眉倒竖,他这是趁火打劫!宝丫头这样的品貌,做王妃都使得,给他做妾?我呸!
薛姨妈已经哭成了泪人,抓着宝钗的手不住颤抖:我的儿...这可如何是好...你哥哥他...
宝钗木然地站着,耳中嗡嗡作响。
屋内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愤怒的咒骂声、虚伪的安慰声、假惺惺的叹息声交织在一起,却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她低头看着自己袖口露出的翡翠镯子——那是父亲生前给她的及笄礼,此刻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幽的绿,像是沉在深潭里的月亮。
够了!王夫人突然拍案而起,屋内顿时安静下来,这事得从长计议。宝丫头先回房歇着,等老爷回来再做打算。
回到厢房,宝钗像被抽干了力气般跌坐在绣墩上。
香菱忙给她换了干净衣裳,又端来热茶。
宝钗捧着茶盏,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打在芭蕉叶上发出噼啪声响,像无数细小的鞭子抽打着她的心。
姑娘...香菱跪在她脚边,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咱们逃吧,回金陵老家去...
宝钗苦笑一声,伸手抚过香菱的发髻:傻丫头,没用的,再说...
她望向窗外雨幕中朦胧的荣国府楼阁,再说,我走了,哥哥怎么办……
正说着,外间传来脚步声。
探春、迎春、惜春三姐妹联袂而来,个个脸上带着忧色。
探春最是爽利,一进门就握住宝钗的手:宝姐姐,我们都听说了。那陆远欺人太甚!
惜春站在一旁,稚嫩的脸上露出与年龄不符的冷漠:依我说,薛大哥平日胡作非为,也该吃些苦头。只是连累了宝姐姐...
四妹妹!迎春轻声呵斥,又转向宝钗,宝妹妹别往心里去,四丫头年纪小,不懂事。
宝钗摇摇头,勉强笑道:四妹妹说得没错,哥哥确实...
话未说完,喉头又是一哽。
探春眼尖,瞥见宝钗枕边露出一角寒光,突然伸手一抽——竟是把锋利的匕首!众人都吓了一跳。
宝姐姐,你这是...探春声音发颤。
宝钗平静地接过匕首,指腹轻轻抚过刀刃:父亲留给我的,说是防身用。
她嘴角勾起一抹苦笑,如今看来,怕是没什么用了。
众人正不知如何接话,忽听外面小丫头通报:宝二爷和林姑娘来了!
宝玉几乎是冲进来的,连伞都忘了打,满头满脸的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