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目光转向陆远，“夫君觉得呢？”
陆远闻言，从溪边转过身，目光扫过众人期待又略带紧张的脸，淡淡道：“既出来散心，不必拘泥虚礼，随意些就好。”
他虽这样说，但既然开了口，众人自然响应。
湘云第一个拍手：“对对子！这个好玩！宝姐姐出题！”
宝钗略一思索，笑道：“也好。今日景致极佳，便以这秋色为题，不拘格式，对上一联便可。对得好的，有赏，对不出的，罚她……嗯，罚她采一束最红的枫叶回来给大家瞧。”
众人都笑应了。
宝钗起头，吟道：“枫燃千炬火——”
湘云立刻接上，她今日心情开阔，思路也敏捷：“杏鎏万斛金！”
比喻贴切，气势也足。
宝钗点头赞好。
轮到迎春，她温柔一笑，轻声道：“露浥丹砂色——”
将红叶比作丹砂，含蓄雅致。
可卿沉吟片刻，眼波流转，接道：“风摇碧玉声。”
她将风中树叶声响比作玉鸣，别有一番清韵。
晴雯急了，扯着鸳鸯袖子：“好姐姐，我可想不出来，你帮帮我？”
鸳鸯抿嘴笑，低声提点了一句，晴雯忙道：“有了！溪奏相思曲——”
虽略显直白，却也应景。
鸳鸯自己则从容接道：“云舒自在心。” 颇有些超脱的意味。
最后轮到黛玉
。她望着漫天飞舞的金黄银杏叶，心中微动，轻吟道：“叶落非关秋意冷——”
一句出，带着她特有的孤清味道。
众人正品味，却见陆远目光落在那片绚烂林枫上，接口道：“霞飞原是醉颜浓。”
他以霞喻叶，将秋色的浓烈归于“醉颜”，视角独特，气度不凡。
众人一时皆静，随即宝钗率先笑道：“好！夫君这一句，气象开阔，意境全出！是我们女儿家的对子不能比的了。”
湘云也惊叹：“陆大人对得真好！”
黛玉微微颔首，心中亦觉此联精妙，与她那一句的清冷恰好形成对比又奇异地融合。
陆远却并无得色，只道：“游戏之作，不必较真。”
他目光转向远处，“既来了，不必枯坐，可四处走走看看。”
得了他的话，众人更是开心。
湘云、晴雯早已坐不住，拉着鸳鸯要去溪边捡漂亮石头，还要去采那最红的枫叶。
迎春和可卿也相伴着在附近散步赏景。
宝钗笑着摇头，吩咐丫鬟婆子跟好她们，自己则留在毡毯边照看东西，又替陆远斟了杯热茶。
黛玉独自一人，沿着溪流慢慢向上游走去。
溪水清浅，可见底下圆润的卵石。阳光暖暖地晒着背，秋风拂过面颊，带着草木干燥的清香和凉意。
她走出一段距离，喧哗声渐远，四周只剩风声、水声、鸟鸣声。
她蹲下身，看着溪水中自己模糊的倒影，随波晃动。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沉稳的脚步声。
黛玉一怔，回过头，只见陆远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正停在不远处，看着她……或者说，看着她方才凝视的溪水。
“大人。”黛玉忙站起身，敛衽一礼。
陆远目光从溪水转向她，她的脸颊被秋风吹得微红，眼眸因惊诧而显得格外清亮，发间还沾着一片小小的银杏叶。
“此处风大，”他声音依旧平淡，“莫要久待。”
黛玉垂下眼帘：“是。多谢大人关怀。”
一阵风吹过，卷起无数落叶，金黄与绯红交织飞舞。
一片格外红艳的枫叶打着旋，竟落在了陆远的肩头。
黛玉下意识地抬眼望去。
陆远似乎并未察觉，他的目光掠过头顶如火如荼的枫林，淡淡道：“秋色虽好，终归萧瑟。不过，盛极而衰，衰极复盛，亦是常理。”
他的话似乎意有所指。
黛玉心中微微一颤，不由想起摇摇欲坠的荣国府，又想起他如今正如日中天的权势。
他是在暗示什么吗？
她尚未想好如何回应，陆远已伸手拂去了肩头的那片红叶，转身道：“回去吧。”
黛玉默默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回众人所在的地方。
只见湘云和晴雯几个正嬉笑着比谁采的枫叶更红更好看，宝钗在一旁笑着评判，迎春和可卿也拿着几枝银杏在端详。
气氛融洽而热闹。
看到他们回来，宝钗迎上来，笑道：“正说要去找你们呢。食盒里还备了热食，夫君和林妹妹也再用些吧？云丫头方才还说饿了呢。”
仆妇们早已将温着的饭菜取出，虽是野外，却也摆得满满当当：火腿鲜笋汤、酒酿清蒸鸭子、胭脂鹅脯、还有各色时蔬小炒，米饭也用棉套子焐得热热的。
众人围坐用餐，说说笑笑。
湘云果然比平日多吃了一碗饭，脸色也红润了不少。
晴雯叽叽喳喳地说着方才的趣事。连黛玉，也比平日多动了些筷子。
陆远用餐虽快，姿态却依旧优雅从容，偶尔听到她们说笑，唇角会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饭后，又闲坐片刻，喝了茶，日头已开始西斜。
宝钗看看天色，道：“不早了，也该回去了。”
众人虽有些不舍，但也知时辰已晚，纷纷起身。
丫鬟婆子们开始收拾东西。
湘云跑到陆远面前，仰着脸，眼睛亮晶晶的：“陆大人，谢谢您带我们出来！我今天……今天真的很高兴！”
她脸上是毫无阴霾的、灿烂的笑容。
陆远看着她，点了点头：“嗯。回府吧。”
车队重新启程，驶向京城。
车内，玩了一日的女眷们大多显出了倦容，靠着引枕小憩，但嘴角大多带着轻松的笑意。
黛玉靠着车窗，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被夕阳染成金红的秋景，心中一片宁静。
至少在这一日，那些沉重的负担，似乎暂时被忘却了。
回到陆府，各自散去歇息。
湘云虽累，却仍拉着黛玉的手，兴奋地絮叨着今日的见闻，直到被嬷嬷劝着去洗漱安歇。
黛玉回到自己房中，紫鹃一边帮她卸妆梳头，一边笑着问：“姑娘今日玩得可好？脸色都好看多了。”
黛玉看着镜中自己确实少了些憔悴的面容，轻轻“嗯”了一声。
梳洗罢，她临窗而立，窗外月色如水，秋夜寒凉。
她想起今日溪边陆远那意有所指的话，想起他肩头那片红艳的枫叶，想起他看似冷淡实则周全的安排……心中思绪纷乱，却不再是全然的悲苦与茫然。
这一日秋游，如同在灰暗压抑的生活中，投入了一抹鲜明而温暖的色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