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胡庸拿下!严加看管!没有本官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近!”
“大人!冤枉啊!卑职冤枉啊!卑职一定全力组织抢救!早日复工!大人饶命啊!”
胡庸杀猪般嚎叫起来,被锐金卫毫不留情地拖了下去。
金葵不再理会他的哭嚎,翻身下马,对身边的亲信和锐金卫沉声道: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走!随本官下去看看!这‘龙脊’巷,到底塌成了什么鬼样子!”
“大人!”
一名年长的亲随面露忧色,上前一步低声道,
“矿深危险,地底情况不明,且刚刚坍塌不久,恐有余震落石!不如让属下等先下去探明情况,大人再……”
金葵抬手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
“不必多言!本官督造鹿台,这铜矿便是鹿台的筋骨血脉!筋骨血脉断了,本官岂能安坐于上?唯有亲临险地,方能洞悉真相!带路!”
他大步流星,率先朝着那如同洪荒巨兽张开的、深不见底的巨大矿坑边缘走去。锐金卫们不敢再劝,立刻紧随其后,手按刀柄,警惕地环视四周。
越靠近矿坑,那混杂着尘土、汗水、血腥、金属和木炭燃烧的复杂气味便越发浓烈刺鼻。震耳欲聋的喧嚣声浪也如同实质般扑面而来,将人彻底吞没!
眼前的矿坑,规模之宏大,令人心悸!这是数百年近乎掠夺式开采留下的恐怖疮痍。坑壁陡峭,层层叠叠,如同被巨斧反复劈砍过,裸露出犬牙交错的岩石断面和混杂其中的铜绿色矿脉。坑口直径目测超过数百丈,深不见底,只有氤氲的尘雾和深沉的黑暗在下方翻涌。站在坑边向下望去,一股眩晕感油然而生,仿佛凝视着通往幽冥的深渊。
在矿坑外侧的缓坡地带,则是另一番地狱般的“繁华”景象——这里是青铜冶炼的前沿阵地!
“哐!哐!哐!……”
沉重而单调的撞击声连绵不绝,如同大地的心跳。那是无数奴隶,赤裸着上身,露出嶙峋的肋骨和黝黑结痂的皮肤,挥舞着巨大的石锤或青铜锤,奋力砸碎刚从矿坑运上来的大块矿石。汗水和着矿石粉末在他们身上流淌,留下道道污浊的痕迹。监工的皮鞭不时抽下,换来几声压抑的痛哼和更加疯狂的砸击。
“哗啦……哗啦……”
水流声在轰鸣中显得格外清晰。那是选矿区。砸碎的矿石被投入湍急的引水渠中,利用水流和矿石比重差异进行初步筛选。奴隶们站在齐膝深、浑浊不堪的水流中,用简陋的木耙不断搅动,将含铜量高的重砂扒拉到一边。冰冷的河水浸泡着他们溃烂的双脚。
“呼……呼……”
低沉而有力的鼓风声。那是巨大的兽皮风囊在工作,由数名奴隶拼命踩踏拉动,将空气源源不断地鼓入炼炉之中。炉体由厚实的耐火粘土夯筑而成,形似巨大的馒头,炉口烈焰翻腾,温度高得扭曲了空气,灼人的热浪逼得人无法靠近。炉火映照着奴隶们麻木而绝望的脸庞,如同跳动的鬼影。
“嗤——!”
刺耳的、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那是冶炼好的粗铜锭被抬出炉膛后,工匠们正用青铜凿、锛等工具,奋力剔除其表面附着的炉渣。火花四溅,如同地狱绽放的烟火。
“叮叮当当……”
细密而清脆的敲击声。在一处相对“高级”的工棚内,技艺精湛的铸匠正小心翼翼地将熔化的青铜液浇注到预先制作好的陶范中。陶范上雕刻着精美的饕餮纹、云雷纹等,决定着未来青铜器的形态。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烧灼和金属熔融的奇异气味。待青铜冷却,打破陶范,一件件粗糙的青铜器毛坯便诞生了。
而这一切的背景音,则是监工们此起彼伏的、粗暴的呵斥与谩骂,以及矿奴们不堪重负时发出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沉呻吟和号子声。绝望、痛苦、麻木、狂热的劳作……交织成一曲献给死亡与金属的宏大悲歌!
金葵面色冷峻,对眼前这地狱熔炉般的景象似乎早已司空见惯,又或许是将所有的愤怒与悲悯都深深压在了心底。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个角落,不放过任何细节。锐金卫们则护卫在他周围,警惕地推开挡路的矿车、呵斥过于靠近的奴隶,清出一条通往矿洞入口的小径。
他们沿着紧贴矿坑内壁开凿出的、狭窄而陡峭的之字形小路,盘旋向下。小路仅容两人勉强错身,外侧便是深不见底、翻滚着尘雾的矿坑深渊!脚下是湿滑的碎石和泥土,头顶不时有细小的碎石簌簌落下。越往下走,光线越暗,空气也越发浑浊、闷热,混杂着浓重的岩石粉尘和一种……地下深处特有的、带着铁锈和腐朽气息的阴冷味道。
巨大的、从坑底传来的各种喧嚣声浪,经过坑壁的回荡和放大,变得更加震耳欲聋,仿佛有无数巨兽在深渊中咆哮、撕咬。锤击声、水流声、鼓风声、呵斥声、呻吟声,形成一股巨大的音波洪流,冲击着人的耳膜和神经,让人心烦意乱。
金葵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步伐坚定地向下走着。他的目光始终锁定着下方越来越近的、位于矿坑中部偏下位置的那片区域——那里就是“龙脊”主巷道的入口所在!也是这次灾难性坍塌的核心!
随着不断深入,周围劳作的奴隶和工匠也越来越多。他们看到金葵这一行衣着明显不同、气势逼人的队伍,尤其是锐金卫们冰冷的眼神和腰间的利刃,都下意识地避让开来,麻木的眼神中透着一丝本能的恐惧。监工们也收敛了嚣张的气焰,远远地躬身行礼。
终于,在盘旋下降了不知多久后,他们抵达了目的地附近的一个相对宽阔的平台。这里距离坑底还有相当深度,但已是矿坑中上部区域的核心地带。
眼前的景象,让见惯了大场面的金葵,瞳孔也骤然收缩!
巨大的“龙脊”主巷道入口,原本应是一个宽敞、规整的拱形洞窟,是矿工、矿石和支撑木料进出的主要通道。然而此刻,它却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洪荒巨兽狠狠咬了一口!
塌了!
彻底塌了!
巨大的、棱角狰狞的灰黑色岩石和夹杂着矿砂的泥土,如同山崩般倾泻下来,将整个洞口堵得水泄不通!堆积如山的坍塌物形成了一个巨大的、不规则的斜坡,一直延伸到他们脚下的平台边缘。最大的石块,怕是有房屋大小,人力根本无法撼动!断裂扭曲的木质支撑架如同巨兽折断的肋骨,七零八落地戳在乱石堆中,上面还残留着斑斑血迹和撕裂的衣物碎片,无声地诉说着灾难降临时的惨烈。
坍塌的规模远超胡庸轻描淡写的描述!这绝非一次普通的局部塌方!这更像是一次精心策划的、或者由多重因素叠加引发的、毁灭性的结构崩塌!将主巷道最关键的咽喉要道完全掐断!更要命的是,从坍塌物堆积的形态和周围岩壁新鲜的、巨大的撕裂痕迹来看,岩层的应力显然还未完全释放,随时可能发生二次坍塌!
一股浓重的、带着血腥和泥土腥气的死亡气息,从这巨大的乱石堆中弥漫出来,令人窒息。周围劳作的奴隶们,远远避开这片区域,眼神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恐惧,仿佛那乱石堆下埋葬着择人而噬的恶鬼。
金葵站在平台边缘,距离那堆致命的乱石只有数丈之遥。他面色铁青,双拳紧握。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一寸寸扫过坍塌的现场:断裂木桩的茬口、岩石崩落的痕迹、散落的工具、以及,几处似乎不太自然的、被刻意掩盖过的挖掘痕迹。
胡庸的隐瞒,矿难的规模,人为破坏的可能性。所有线索在金葵脑中飞速串联、碰撞!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他的脊背爬升。他几乎可以肯定,这场灾难背后,隐藏着巨大的阴谋!
“大人,此处太危险!随时可能再次塌落!”
亲随再次焦急地提醒,看着头顶上方那些摇摇欲坠、布满裂痕的巨大岩块。
金葵深吸了一口带着浓重粉尘和死亡气息的空气,眼神却变得无比坚定和锐利。他缓缓抬起手,指向那如同地狱之口的乱石堆深处:
“准备工具!火把!绳索!本官,要进去看看!”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喧嚣的决绝,在这弥漫着死亡气息的矿坑深处回荡。锐金卫们脸色一变,但看到金葵那不容置疑的眼神,立刻齐声应道:
“喏!”
金葵的目光,如同最锋利的凿子,死死钉在那幽深、黑暗、埋葬了数十条性命、也埋葬着帝国铜矿命脉的乱石深处。真相,或许就隐藏在这片死亡的废墟之下。他必须亲自去揭开它!无论前方是刀山火海,还是,真正的幽冥地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