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强压下立刻追查下去的冲动,没有沿着脚印向山下探索——那会打草惊蛇。他只是再次仔细确认了脚印的方向和特征,然后迅速攀回哨所。
他刚在洞口站稳,收起绳索,甚至来不及抹去脸上的雨水,就听到下方传来极其轻微的、衣物摩擦岩石的窸窣声。
他立刻隐身于洞口阴影之中,冷冷向下望去。
只见那个瘦小的黑影,正艰难地从下方攀着湿滑的岩壁爬上来,动作看起来有些笨拙,几次险些滑落,好不容易才爬上石台,似乎长长松了口气,还下意识地拍了拍身上湿透的破衣,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然后低着头,快步走向哨所入口——正是井娃!
就在他快要迈入哨所的瞬间,卫甲如同从黑暗中凝结出的鬼魅,无声无息地现身,堵在了他的面前。
井娃吓得浑身猛地一哆嗦,像是被冷水浇头,惊骇地抬起头。当看清是面色冷峻、眼神如刀的卫甲时,他的小脸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变得惨白如纸,眼中充满了几乎要溢出的惊恐,下意识地踉跄着后退了一步,双手死死地攥住了自己湿漉漉、破旧的衣角,手掌因为用力而在微微发抖。
“去哪了?”
卫甲的声音不高,却像冰冷的铁钉,凿破了雨夜的沉寂,不带任何情绪,但那手中自然垂下的弩箭,却散发着无形的、令人胆寒的压力。
井娃惊恐地指向哨所下方隘口内侧的方向,又连忙用力摆手,指着自己的肚子,脸上挤出痛苦不堪的表情,然后急促地比划着蹲下的动作,喉咙里发出“呃呃”的嘶哑气音,意思是自己肚子疼,实在忍不住,下去方便了。
他的表演堪称逼真,那惊惧的眼神也完全符合一个被深夜撞破私密行为的孩子该有的反应。若在平日,卫甲或许会皱皱眉,斥责两句便也作罢。
但此刻,卫甲的目光,却如同鹰隼般锁定了井娃的脚——那双早已被泥浆浸透的破旧草鞋,边缘和鞋底上,除了泥泞,还清晰地沾着几处新鲜的、与脚下石台质地截然不同的、带着苔藓碎屑的灰白色岩屑和几根细小的、只有在下山路径旁才较多的那种荆棘断刺!而且,他刚才上来的方向和他比划的方向根本不符!他分明是从通往山外的隘口方向爬上来的!
卫甲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虚伪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井娃,目光从他沾满泥浆和异常碎屑的脚,移到他惨白惊恐的脸,再移到他因紧张而不自觉颤抖的、紧攥着衣角的手。
井娃在这沉默而冰冷的逼视下,越来越慌乱,比划的动作变得凌乱而扭曲,最终无力地垂下手臂,瘦小的身体难以抑制地微微颤抖起来,深深地低下头,不敢再与卫甲对视,仿佛要将自己缩进那身湿透的破衣服里。
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敲打着岩石,发出单调而冰冷的声响。哨所洞口,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沉默对峙着,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疑云与无形的交锋。
卫甲手中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井娃去了山下更远的地方、做了什么,但他几乎可以肯定,这个从枯井地狱里爬出来的孩子,刚才绝不仅仅是下去解手那么简单!他那看似笨拙的攀爬,那可疑的足迹方向,那鞋底不该出现的痕迹,都指向一个更深的秘密。
那双蛇标记的指令,是否,还有其他的传递方式?是否不一定需要复杂的刻痕,只需要一个简单的、不起眼的信号,放置在某块特定的石头下,某丛特定的灌木里?这个看似被全世界抛弃、只剩下一具残破躯壳的孩子,他那空洞的眼神和狰狞的伤疤之下,到底在为谁传递着怎样的消息?
卫甲缓缓将弩箭背回身后,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声音依旧听不出波澜,只是更冷了几分:
“雨大,回去睡。以后解手,去里面指定地方,不许再乱跑。”
井娃如蒙大赦,头几乎垂到了胸口,不敢有丝毫停留,飞快地侧身从卫甲旁边钻回了哨所,重新蜷缩到那堆干草上,用破衣服紧紧裹住自己,背对着洞口,整个人缩成一团,仿佛睡着了一般,只是那单薄的肩膀,在阴影中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卫甲站在洞口,任由冰冷的雨水打湿他的头发和肩膀,望着外面被浓重夜雨和黑暗吞噬的山涧与远山,眼神变得无比凝重。李二牛抓住了,但鹰愁涧的阴影,似乎远未散去。甚至可能,真正的危险,才刚刚开始浮出水面。
马善的判断或许是对的,李二牛只是开始。真正的上线,比他想象的更狡猾,更隐蔽,可能正利用着这最不起眼、最令人不忍怀疑的渠道。
而突破口,或许就在这个看似最不可能、浑身写满悲惨与无辜的孩子身上。
下一步,该如何抓住那条隐藏更深的“蛇”?这需要更深的耐心,更细致的观察,以及一个更巧妙的陷阱。卫甲知道,他必须将今晚的发现立刻秘密禀报给三位当家,但在那之前,他绝不能打草惊蛇。他退回哨所,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那团微微颤抖的阴影,心中已如最老练的猎人般,锁定了这个新的、诡异的、散发着危险气息的猎物。
夜,还很长。雨,仍未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