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从今往后,我这条命就是山寨的!我一定劝服姐姐,一切都听二位当家安排!只求二位当家能护我姐姐和外甥周全!我老六就是做牛做马,也要找出那个天杀的内奸,将功折罪!”
在老六声泪俱下的劝说和保证下,那惊魂未定的妇人终于颤抖着点头,同意带着孩子隐姓埋名,融入山涧的劳作人流中。
安置计划迅速而隐秘地执行起来。两个孩子被带到了喧闹、灼热的冶炼平台,在监工老卒“恰好”的人手调配下,开始学着和其他流民的孩子一起,在溪边淘洗矿石,满脸煤灰,汗流浃背,很快便消失在忙碌的人群中。妇人则被编入了采摘队,戴着遮阳的破斗笠,低着头,沉默地跟着其他妇人穿梭在南坡的林地间。
一切似乎天衣无缝。涧内人员流动本就频繁,新来的流民、调整的岗位,每日都在发生,多出两个半大孩子和一个沉默的妇人,并未激起太多涟漪。
然而,三位当家的心情却丝毫没有轻松。
聚义厅内,油灯再次亮至深夜。温良烦躁地踱着步,如同一头困兽。
“娘的!救个人还救出天大麻烦来了!现在好了,西岐的崽子肯定知道是咱们干的了!说不定大军明天就堵到门口了!”
“大哥稍安勿躁。”
马善揉着眉心,
“西岐探马失踪,他们首先会怀疑是遭遇了殷商小股部队或其他土匪,大规模搜索需要时间。查到野猪岭、再联想到老六姐姐失踪、最终确认是我们所为,也需要时间。这个时间差,就是我们最后的机会。”
“机会?什么机会?等死的机会吗?”
温良没好气地道。
“是抓住内奸,清理门户,稳固内部的机会!”
金葵的声音斩钉截铁,他猛地一拍地图,
“西岐之所以一直只是派细作内部破坏,而不是大军压境,正是因为他们暂时还不清楚鹰愁涧的准确位置和详细布防,或者认为代价太大!一旦老六背叛、我们杀了探马的消息坐实,他们必然会不惜代价,要么催动内奸里应外合,要么发兵强攻!我们必须赶在这之前,把内部的钉子彻底拔掉!”
他目光扫过温良和马善:
“山寨现在就像一个身上插着毒箭的人,不想办法把箭挖出来,止住内出血,吃再多的补药也没用!只有内部铁板一块,我们才能谈下一步!”
温良停下脚步,喘着粗气:
“怎么挖?那内奸藏得比耗子还深!老六和李二牛这条线断了,现在唯一的线索就是那个送饭的井娃,可卫甲盯了那么久,也没见他有动静!难道就这么干耗着?”
“所以不能干耗!”
金葵眼中闪过一丝锐光,
“老六就是我们现在最好的鱼饵!既然西岐可能已经怀疑他,那我们就利用这一点!放出一些真真假假的消息,比如老六因为李二牛的死备受打击,精神恍惚,透露了一些模糊的、关于‘黑衣人’和‘下次行动’的呓语,看看能不能惊动那条藏在深处的蛇!”
马善补充道:
“同时,对井娃的监控不能放松,甚至要故意给他制造一点‘机会’,比如调整哨位,让他有短暂独处或靠近某些区域的可能,外松内紧,引蛇出洞。”
“那,然后呢?”
温良追问道,独眼中闪烁着对战斗的渴望,
“抓住内奸之后呢?就算涧里干净了,我们窝在这山沟里,又能撑多久?西岐迟早会找到我们!”
这个问题,像一块巨石压在每个人心上。
聚义厅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油灯的光芒摇曳,将三人的身影投在墙上,显得有些沉重。
良久,马善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飘忽:
“是啊,躲藏,终非长久之计。鹰愁涧虽险,实则绝地。粮草、盐铁、兵源,一切皆无补充,坐吃山空,迟早有耗尽的一天。西岐势大,与之正面抗衡,无异于以卵击石!”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跳动的灯火,仿佛在看一个遥不可及的未来:
“或许,或许有一天,我们不得不,寻找更大的依靠,比如,重新打出旗号,设法与朝廷,与朝歌取得联系,哪怕只是作为一支游离在外的偏师,也能获得些许补给和支持,总好过在此困守待毙!”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投靠殷商正规军。
这个念头,如同一点微弱的火星,在黑暗中一闪而过。
温良猛地抬起头,独眼中光芒复杂,有渴望,有犹豫,更有巨大的担忧:
“投靠朝廷?二哥,你忘了我们是怎么被逼上白龙山的?那些贪官污吏,那些见死不救的官军!”
金葵的双眼也眯了起来,手指敲击桌面的节奏变得更快。他何尝没有想过这条路?但正如温良所说,曾经的遭遇让他们对朝廷充满不信任。更何况,如今朝歌局势晦暗不明,东南战线糜烂,他们这支来历不明、曾是匪寇的队伍,贸然前去,是会被当做援军接纳,还是被视为肥羊吞并,甚至当做替罪羊除掉?一切都是未知数。
“此事,言之过早。”
金葵最终缓缓开口,声音沉重,
“眼下活下去都难,何谈其他?就算要找退路,也必须先解决内患,让鹰愁涧真正成为我们的根基,拥有让朝廷不得不重视我们的实力和筹码!否则,一切都是空谈!”
他站起身,目光再次变得锐利而坚定:
“三步走:第一步,也是最急迫的一步,利用老六和现有线索,揪出内奸,稳固内部!第二步,利用这段宝贵的时间,全力发展生产,冶炼兵刃,训练士卒,积攒粮草,让鹰愁涧真正强起来!第三步,才是考虑是否以及如何与外界联系,寻找出路!”
“而这一切的前提,”
他目光扫过温良和马善,
“是我们能活到那个时候!所以,当前重中之重,唯有二字——抓奸!”
温良和马善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和决绝。金葵的计划虽然艰难,却是目前唯一可行的道路。
“好!就先抓了那狗日的内奸!”
温良狠狠一拳砸在桌子上,
“老子倒要看看,到底是哪个吃里扒外的王八蛋!”
计划就此定下。一场围绕内奸的精心布局,在鹰愁涧这口看似平静的大锅下,悄然点燃了火焰。
而遥远的西岐方面,五名精锐探马的莫名失踪,也果然如同投入水面的石子,开始激起一圈圈不详的涟漪。一支更大规模的搜索队,已经带着凛冽的杀气,从拒马关方向出发,开始了更严密、更残酷的拉网式搜查。危险,正在从四面八方,向着鹰愁涧步步紧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