栅栏条被一根根嵌入石门上下早已开好的石槽中,接口处用预先准备好的、烧红的青铜榫头楔入砸实;厚重的门轴和锁栓被安装到位;那几个巨大的青铜环尾部,特意铸造成粗糙且有倒钩的形状,被塞入石壁上凿好的、灌满了温热粘稠鱼鳔胶的深孔中,然后用重锤狠狠砸入深处!鱼胶遇冷迅速凝固,结合倒钩结构,将铜环与石壁牢牢地固定在一起,其牢固程度,远超寻常榫卯。
整个拼装过程紧张而有序,当最后一道部件安装完毕,一扇散发着冰冷金属光泽、却还隐隐透着浇筑余温的青铜栅栏门,赫然取代了原来脆弱的木门。那些巨大的壁环也冰冷地嵌入石壁,与门框一起,构成了一座散发着金属腥气的、坚不可摧的囚笼。温热与冰冷,创造与禁锢,在这小小的石洞前形成了一种诡异而强烈的对比。
“所有接口都用重锤砸实,镣铐是直接照他手脚尺寸套上后,用铜水浇灌接口捶死连接的。”
马善平静地叙述完,细节令人心惊,
“铜链固定在壁环上,长度经过计算,他无法触及四周石壁,连撞墙自毙都做不到。”
他顿了顿,继续补充看守的安排,声音清晰而周密:
“看守是石岳、钱豹、韩勾三人,分三班轮流带四名锐金卫精锐负责牢门内外,寸步不离,饮食由专人送达,并在门外当场验食。”
“静室外围五十步,”
马善的目光扫过金葵和温良,语气加重,
“我设了三层流动暗哨。第一层,伪装成清理杂草的樵夫或歇息的流民,共六人,负责外围警戒和初步盘查。第二层,四人,假装修补工具或晾晒皮子的工匠,占据静室通往各处的要道口,视线交叉,无死角。第三层,两人,潜伏在静室上方两侧的岩壁裂缝和树冠中,那是制高点,视野最佳,配有铜哨,一旦发现任何试图接近或窥探静室的可疑人员,无需请示,立刻发出预警,外围明暗哨会瞬间合围。”
他看向金葵:
“三弟,如此布置,纵使他有同党,也休想靠近半步,更别提灭口或营救。”
温良听完,脸上的怒色稍缓,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震惊和狠厉的表情:
“好!二弟做得天衣无缝!娘的,用这么多青铜给他铸个坟,还搭上这么多人手盯着,也算对得起他那身鬼本事了!”
想到那些原本可以打造成兵刃的珍贵青铜和耗费的人力,他心疼之余,更是对那黑衣奸细恨得牙痒痒。
金葵眼中闪过一丝深切的赞许,马善的缜密和周全再次超出了他的预期。每一步都算无遗策,将可能的风险都提前扼杀。他站起身,眼中寒光凝聚,那光芒深处,是对即将面对之敌的极度警惕,也是对揭开真相的迫切渴望。
“走吧,大哥,二哥。是时候去会一会我们这位‘贵客’了。看看他到底是独行的孤狼,还是庞大狼群中探出的一只利爪。”
他需要答案,迫切需要。关于西岐的阴谋,关于内部的隐患,关于那柄三棱刃背后的恐怖组织。而这一切,都系于那铜墙铁壁之后,那个从地狱般的枯井中被“救”回、却携带着更深黑暗的年轻身体之上。
三人起身,走出聚义厅,朝着那座一夜之间被青铜武装起来的囚牢走去。阳光落在他们身上,却带不来丝毫暖意,只有一种风暴来临前的沉重与冰冷。沿途,无论是明岗还是那些看似普通的“樵夫”、“工匠”,都在三位当家经过时,以不易察觉的方式示意,目光锐利,保持着最高度的警惕。
那座熟悉的石洞静室,此刻外观已然大变。原本的木门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扇散发着冰冷金属光泽、厚重无比的青铜栅栏门。栅栏每一根都粗壮无比,上下嵌入深深石槽,接缝处可以看到明显的捶打和浇注痕迹。门上的巨锁同样是青铜整体铸成,结构复杂狰狞。
石岳和钱豹如同两尊门神,一左一右伫立在门外,手始终按在刀柄上。看到三位当家到来,立刻挺直身体,低声禀报:
“里面没有任何异常。”
金葵透过栅栏间隙向里望去。
只见洞内光线昏暗,原本的空地中央,那个黑衣人被数条粗壮的青铜链牢牢束缚着。他的手腕和脚踝上都套着沉重无比的青铜镣铐,镣铐的接口处明显是熔化后捶死成一体的,没有任何开启的可能。镣铐连接着青铜链,链条的另一端则牢牢固定在深深嵌入两侧石壁的巨大铜环上。链条的长度经过精确计算,使得他既无法完全躺下,也无法站立伸直,只能保持一种半蹲半坐的屈辱姿势,更无法接触到四周任何一面石壁。他身上的夜行衣早已被撕扯得破烂不堪,露出下面精瘦却布满各种新旧伤疤的身体,脸上依旧残留着血污和黑狼利齿留下的伤痕,低垂着头,散乱的头发遮住了面容,一动不动,仿佛昏迷又仿佛只是彻底的沉寂。
然而,当金葵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时,那黑衣人仿佛有所感应,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金属链条摩擦石壁的刺耳声响,抬起了头。
散乱的发丝间,露出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了在枯井边被发现时的空洞茫然,没有了昨夜搏杀时的疯狂与狠厉,甚至没有了被黑狼扑倒时的惊骇与痛苦。只剩下一种近乎虚无的、深不见底的冰冷与死寂,仿佛所有的情绪和人性都已被彻底抽空,只留下最纯粹的、机器般的漠然。
他就这样隔着冰冷的青铜栅栏,无声地与金葵对视着。
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电光在碰撞,冰冷而致命。
金葵的独眼微微眯起,心中那根弦绷得更紧。他知道,审讯尚未开始,第一轮意志的交锋已然在这死寂的牢笼前无声地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