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秦雪离开后的几日,丹鼎峰“百草静苑”那处僻静小院,成了朱浪除了闲云峰洞府外,最常流连的地方。
他不再像之前那样,每次探望都带着明确的目的——送药、问安、谈天说地。
有时,他会在午后阳光最好的时候过来,手里或许拿着一卷从藏经阁借来的、关于上古奇闻或灵草培育的杂书,进了院门,对正在银杏树下静立观想剑意的皎玉墨点点头,便自顾自地在那张石凳上坐下,翻开书页,安静地阅读。
阳光透过金黄的银杏叶,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只有书页翻动的沙沙声,和风吹树叶的轻响。
有时,他会选在傍晚,天色将暗未暗之际。
那时皎玉墨通常已回静室调息完毕,正就着最后一抹天光,以指代剑,在空中缓缓划动着玄奥的轨迹,温养剑意。
朱浪便也寻个角落,盘膝坐下,五心向天,运转起《云雨剑经》的养气篇,或是尝试以微薄的灵力,缓慢滋养、沟通着怀中的“灵种”。
两人一在明,一在暗,一练剑,一养气,互不打扰,却有一种奇异的、安宁的默契在流淌。
而盛云,则似乎成了这小院阴影的一部分。
他出现得越发随意,有时靠在那面爬满枯藤的墙壁上,有时隐在银杏树茂密的枝叶阴影下,有时甚至只是院门边一道不起眼的晦暗。
他从不主动说话,甚至很少移动,只是静静地、幽紫色的眼眸半开半阖,仿佛在假寐,又仿佛在感知着周遭的一切,包括院中另外两人的气息与状态。
他的存在感时而强烈如实质的黑暗,时而又淡薄得如同错觉,但朱浪知道,他一直在。
于是,小院中便常常出现这样一幅画面:皎玉墨或站或坐,沉静如渊;朱浪或读或修,安然自若;盛云隐匿阴影,悄无声息。
三个人,常常一待便是大半日,彼此之间,可能一句话都没有。
没有刻意的交谈,没有热闹的互动,只有一种近乎凝固的、却又无比和谐的静默。
这种静默,并非尴尬或疏离。
相反,它像是一种无需言说的共识,一种彼此心照不宣的陪伴。
皎玉墨伤势渐愈,但孙执事“半年不可动武”的禁令如同悬顶之剑,让他不得不压抑着骨子里属于剑的躁动与渴望。
这种被迫的宁静,对心高气傲、习惯了以剑披荆斩棘的他而言,本身就是一种煎熬。
朱浪的频繁到来,这种不言不语的陪伴,像是一种无声的安抚,让他不至于太过焦躁,也让这方寸小院,多了几分鲜活的人气,而非纯粹的囚笼。
而对于朱浪而言……
「海浪,分析我近期频繁前往丹鼎峰小院,且偏好静默独处的行为动机。」
一日,在又一次于小院中静坐了大半日后,回闲云峰的路上,朱浪在意识中询问道。
他自己也隐约察觉到,自己的行为似乎有些“反常”。
【行为分析中……结合岛主近期情绪数据、环境变量及潜意识模型……】
【结论:岛主当前行为,可视为一种‘安全依恋行为’的延伸与‘社交支持系统’的主动构建。】
【核心动机:
1. 补偿性依恋需求:重要同伴(秦雪)的突然离开,触发了岛主潜在的分离焦虑与不安全感。频繁接触并停留在仍可接触的亲密同伴(皎玉墨、盛云)身边,是潜意识寻求情感慰藉、补偿失去的联结、重建内心稳定感的行为表现。
2. 环境锚定与秩序重建:秦雪的离开打破了岛主近期建立的相对稳定的‘小团体’社交环境。频繁前往固定地点(小院)与固定同伴相处,有助于岛主在心理上重新‘锚定’一个安全、熟悉、可掌控的社交核心,重建因离别而被打乱的内在秩序感。
3. 非言语支持获取:静默的相处模式,降低了社交压力与情绪消耗,同时提供了高质量的‘陪伴感’。岛主能从皎玉墨的沉静与盛云的无声存在中,汲取到一种无需言明的、坚实的‘被接纳’与‘不孤独’的支持,这对于正处于轻微情绪低潮期的岛主而言,是高效的心理滋养。
4. 观察与确认:潜意识中,岛主可能也在通过这种近距离、长时间的静默观察,反复确认剩余同伴的‘存在’与‘状态’,尤其是确认盛云的稳定性与皎玉墨的恢复情况,以缓解对未来的不确定感与担忧。
综合评价:此行为是岛主面对重要人际关系变动时,一种健康、适应性的心理调节机制。它有助于岛主平稳度过分离初期的不适,巩固与剩余同伴的羁绊,并为后续的心态调整与目标聚焦积蓄心理能量。建议岛主顺其自然,无需对此行为产生不必要的疑虑或批判。】
原来如此……朱浪恍然。
自己这频繁的、沉默的“探望”,与其说是去陪受伤的玉墨,不如说,是在秦雪离开后,本能地想要靠近另外两个同样特别、同样让他感到“安全”和“联系”的师弟。
从他们身边汲取那种无声的、却真实存在的陪伴与支持,来填补心中因离别而产生的空洞与不安。
皎玉墨的沉静坚韧,如同定海神针,让他感到踏实。
盛云那诡异却始终“在场”的沉默,则像一道模糊却坚韧的边界,让他觉得这个小团体并未彻底离散。
而他们,似乎也默契地接纳了他的这种“依赖”。
皎玉墨从不问他为何总来,也不嫌他打扰静修,只是在他来时,目光会柔和一瞬,然后继续做自己的事。
盛云更是毫无表示,仿佛朱浪的出现与静坐,与风吹落叶、日升月落一样,只是这院中自然景象的一部分。
还有百知鸟。
这小家伙似乎也察觉到了老大心情的细微变化,往日里总爱飞出去撒野,这几日却格外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