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赶紧凑过去,压低声音急急地问。
“镜流老师,你没事吧?她们没为难你吧?问什么了?”
镜流瞥了他一眼,红瞳里带着一丝大惊小怪的意味,言简意赅。
“无事。家世,工作,催婚。”
语气平淡得像在汇报天气。
唐七叶:“……”
他看着她依旧清冷自持、仿佛刚才只是听了一场无关紧要报告的模样,再看看周围那些长辈们投来的、或满意或探究的目光,一时间竟不知是该佩服她的定力,还是该同情她被盘问的经历。
“走走走!赶紧入座!”徐蕾催促着,一手拉着镜流,一手拽着还有点发懵的唐七叶,熟门熟路地走向宴会厅前排预留好的主家席。
巨大的宴会厅张灯结彩,水晶吊灯璀璨夺目,几十张圆桌铺着喜庆的红桌布,已经坐了大半宾客。
音响里循环播放着浪漫的婚礼进行曲,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空气中混合着香水、鲜花、食物和人群聚集产生的特有气味,对镜流敏感的嗅觉来说,都是一种不小的冲击。
她微微蹙眉,但脚步未停。
徐蕾把他们安排在自己旁边的位置,镜流坐在徐蕾和唐七叶中间。
刚坐下,附近的其他亲戚——主要是几位舅舅、舅妈和几位姨夫的目光,又齐刷刷地聚焦在镜流身上。
新一轮的注目礼和低声询问再次开始,徐蕾再次充当了新闻发言人兼护花使者的角色。
唐七叶如坐针毡,一边应付着旁边舅舅的问话——“工作怎么样?”“画啥呢现在?”,一边紧张地用余光观察镜流。
只见她腰背挺直,双手交叠放在膝上,目光平静地投向舞台方向,仿佛周遭的喧嚣与她无关。
只有当徐蕾或者同桌长辈直接对她说话时,她才微微侧头,简洁地回应一两个字。
终于,灯光暗下,音乐变换,司仪充满激情的声音响彻全场。
“尊敬的各位来宾,各位亲友!良辰吉时已到!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欢迎今天最幸福的新郎——徐建霖先生!”
掌声雷动,追光灯打在舞台入口。一身笔挺西装的新郎徐建霖,带着紧张又兴奋的笑容走上舞台。
仪式开始了。
镜流的红瞳里终于掠过一丝清晰的好奇。
她看得极其认真,像是在研究一种陌生的阵法或礼仪。
当新娘在父亲的陪伴下,拖着洁白的曳地婚纱,缓缓从花门后走出时,追光灯勾勒出她羞涩而幸福的身影。
镜流的目光追随着那袭白纱,思绪却不受控制地飘远。
白纱……承诺……她之前从未想过这些凡俗的象征会与自己产生关联。
然而此刻,看着台上紧张又期待的新郎,一个模糊的、带着点荒诞感的念头悄然浮现。
将来,她也要和身边这个总是咋咋呼呼、此刻却紧张得手心出汗的小骗子,站到这样的灯光下,被众人注视,进行这样……奇异的宣告仪式吗?
她微微蹙眉,对这种被围观的感觉本能地排斥。
司仪引导着新人交换誓言和戒指。
新郎颤抖着手将闪亮的指环套进新娘的无名指,新娘眼中泪光闪烁,同样郑重地为新郎戴上戒指。
镜流看着那两枚小小的金属环在灯光下折射出光芒,心中那份疏离感被一种更深沉的、难以言喻的触动所取代。
这小小的圆环,真的能承载如此厚重的情感和相伴一生的承诺?
若真有一日……她与那小骗子……在这样的时刻自己也会落泪吗?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摩挲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指节。
“礼成!新郎,现在,你可以亲吻你的新娘了!”司仪激昂的声音落下。
全场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和口哨声。
新郎深吸一口气,带着虔诚和爱意,在众人灼灼目光下,轻轻吻上了新娘的唇。
新娘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颤动。
镜流的心跳,在看到新人亲吻的那一瞬间,几不可察地漏跳了一拍。
她下意识地微微侧头,眼角的余光瞥见身旁唐七叶的侧脸——他正看得专注,嘴角无意识地扬起,带着点傻气的祝福笑容。
一个更清晰、也更让她耳根微微发热的念头不受控制地钻入脑海。
若是将来……那个站在台上、笨拙又紧张地亲吻她的人……是这个总是惹她无奈、却又让她感到莫名安心的小骗子……她…真的…能接受吗?
在这众目睽睽之下?
这个念头过于陌生和具体,让她迅速收回目光,重新投向舞台,红瞳深处的思绪却已经飘远。
旁边的徐蕾和几位舅妈,已经感动得眼圈微红,拿着纸巾擦拭眼角。
仪式结束,灯光重新亮起,服务员开始穿梭上菜。
巨大的圆盘转起来,各色菜肴琳琅满目,香气四溢。
“饿了吧小柳?快吃快吃!别客气!就当自己家!”
徐蕾热情地给镜流夹菜,很快她面前的小碟子就堆成了小山。
“尝尝这个虾,刚开海的,新鲜!这个海参也好!这个……”
唐七叶也赶紧帮镜流分担火力,把她不爱吃的太油腻或太甜腻的菜悄悄夹到自己碗里,同时小声提醒,“镜流老师,这个鱼刺多…这个有点辣…这个甜腻……”
镜流则专注于自己面前的食物,动作优雅,细嚼慢咽,对徐蕾夹来的菜来者不拒,对唐七叶的提醒则偶尔点头表示收到。
隔壁桌的几位舅舅、姨夫开始互相敬酒,气氛更加热烈。
酒过三巡,话题又不可避免地绕到了小辈身上。
大舅喝得满面红光,端着酒杯看向唐七叶,嗓门洪亮。
“叶儿啊!建霖今天可是成家立业了!你小子,是咱们家这一辈儿最后一个了!得抓点紧啊!”
二舅立刻附和,“你妈可天天盼着呢!你看人家这多好的小姑娘啊!你小子可不能辜负人家!得拿出点行动来!”
五舅比较实在,直接问,“叶儿啊,你跟人小姑娘……打算啥时候办事啊?你那房子行不行啊?要不要换啊?首付够不够?不够五舅直接给你!”
“对对对!房子是大事!地段看好没?学区房得提前考虑啊!”二姨夫也加入进来。
“还有啊,”大姨咽下嘴里的菜,看着镜流,笑眯眯地问,“小柳啊,你们年轻人现在都讲究优生优育,打算啥时候要孩子啊?趁着年轻,身体恢复得快,早点要!最好啊,来个龙凤胎!一儿一女,凑个好字!大姨到时候给你包个大红包!”
“噗——!”正在喝汤的唐七叶差点一口喷出来,呛得满脸通红,剧烈咳嗽起来。
来了来了!
他来之前最怕的终极催生环节果然来了!
还他喵龙凤胎?!
他感觉脑袋嗡嗡作响,血直往上涌,所有的焦虑、社恐、对镜流身份的担忧、以及被亲戚们轮番轰炸的烦躁,在这一刻被“龙凤胎”三个字彻底点燃!
“咳咳咳……什……什么龙凤胎!”
唐七叶咳得眼泪都出来了,猛地放下汤碗,声音因为激动和呛咳显得有些尖利,“大姨!您……您这都扯哪儿去了!我们……我们这才刚开始谈呢!八字还没一撇!什么房子孩子学区的!太……太远了!您就别操心了行不行!”
他声音有点大,引得旁边几桌的人都侧目看过来。
唐七叶的脸涨得通红,一半是呛的,一半是羞愤交加。
他觉得自己像被架在火上烤的鱼,四面八方都是灼热的目光和“为你好”的利箭。
他下意识地看向身边的镜流,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镜流在他呛咳时,已经停下了筷子,红瞳平静地看着他。
此刻接收到他求救般的目光,又看了看周围长辈们被唐七叶突然炸毛弄得有些错愕的表情。
她没有说话,只是伸出那只微凉的手,在桌子底下,轻轻地、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按在了唐七叶因为激动而紧紧攥成拳头、放在膝盖上的手背上。
微凉的触感,如同冰泉瞬间浇灭了唐七叶心头躁动的火焰。
他一僵,所有即将冲口而出的抱怨和更激烈的反驳,都被那只手的力量和温度硬生生压了回去。
他急促的呼吸猛地一窒,像被按下了暂停键。
镜流的手并没有立刻拿开,就那么稳稳地按着,仿佛在无声地传递着两个字——冷静。
然后,她才抬起眼,红瞳平静地扫过桌上表情各异的亲戚们,最后落在那位提起龙凤胎的大姨脸上。
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桌上略显尴尬的气氛,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平静,替唐七叶接过了这个烫手山芋。
“大姨,我们,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