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羡慕啊?羡慕自己找去!”
唐七叶得意地搂住镜流的肩膀,镜流身体习惯性地微僵,却没有挣脱,只是耳根悄然漫上一抹极淡的红晕,在餐厅柔和的灯光下几乎看不真切。
王潼看着眼前这对情侣,一个开朗跳脱,一个沉静内敛,却奇异地和谐。
他端起饮料杯,“本来还约了楷哥的,谁知道那小子也去泡妞去了,今晚过不来,铭哥也不知道躲哪去了。叶哥你这也带嫂子过来,来来来,不扯那些了!嫂子,再次欢迎!我敬你们一杯!祝你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后面那句纯粹是习惯性嘴贫。
镜流闻言,端杯子的手又顿了一下,耳根那抹红晕似乎加深了些许。
唐七叶则笑骂着,“喝你的吧!话真多!”心里却甜滋滋的。
席间,王潼想着上次唐七叶和他提的那些,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他之前在那些乡下偏远山村的见闻。
那些即将消失的古老习俗,口口相传的歌谣,藏在深山里的特殊美食,还有那些坚守着古老手艺、满脸沟壑的老人……他的讲述绘声绘色,充满了研究人员的热情和对那些即将消逝文化的惋惜。
镜流安静地听着,小口小口地吃着唐七叶夹到她碗里的菜。
她的姿态依旧优雅沉静,但红瞳深处却闪烁着专注的光芒。
王潼描述的偏远、闭塞、与世隔绝、古老的规矩、口口相传的传承……这些词汇,一个个的钻进她的脑子里。
她听得格外认真,仿佛在那些陌生的山村里,寻找着某种渺茫的可能。
唐七叶一边应和着王潼,给他夹菜添水,一边也留神观察着镜流的反应。
看到她听得专注,心中了然。
趁着王潼讲述一个村里老人坚持用古法制作某种祭祀面人、因年代久远和手艺独特被县里重视并试图帮他补办一些证明的间隙,唐七叶看似随意地插话道,“哎,潼哥,你整天在外面跑,见的这种活化石不少吧?”
“可不是嘛!”
王潼咽下一口菜,感慨道,“越偏的地方,有时候反而保留得越原始,但也越脆弱。一场大雨,一次搬迁,甚至一个老人的离世,可能就把一个传承了几百年的东西彻底带走了。”
“嗯,”唐七叶点点头,给王潼的杯子续上茶水,语气也带上了点唏嘘,“时代发展太快了,很多老东西跟不上,人也就被落下了。对了,”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更加自然,仿佛只是闲聊中的一个突然想到的点,“你跑的地方多,有没有留意到……嗯,就是那种,特别特别偏,可能地图上都不好找的小村子,或者干脆就是独门独户住在山里的?”
王潼夹菜的手顿了一下,抬眼看向唐七叶,眼神里带着点探究。
“独门独户?深山老林里?有倒是有,但那种地方,要么是有些富豪私自藏起来建的,要么就是……唉,可能精神上有点问题的,或者早年受了刺激躲进去的。怎么滴呢?你对这个感兴趣?这也是想搞创作找素材?”
“咳,有点吧,找点灵感。”
唐七叶含糊地应道,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掩饰了一下。
“也不全是,就是……有时候听你讲这些,觉得挺唏嘘的。你说那些一个人住在深山里,可能连自己是谁、从哪儿来都说不清楚的人,或者智力上有些障碍、被家人遗弃在那里的女人……”
他顿了顿,观察着王潼的反应,也飞快地瞥了一眼镜流。
镜流握着筷子的手收紧了一瞬,随即又放松,夹起一块清蒸鲈鱼,小口吃着,仿佛注意力都在食物上。
但唐七叶知道,她的耳朵一定竖得老高。
王潼没注意到镜流细微的变化,他皱着眉想了想,“这种情况……确实有,但不多见了。早年户籍管理混乱,加上交通闭塞信息不通,有些地方可能遗漏了。现在扶贫搬迁,村村通,这种情况少了很多。不过……”他放下筷子,认真地看着唐七叶,“你真要打听这个?这可不是什么好素材,听着都心酸。”
“不是不是,”唐七叶连忙摆手,脸上露出一个你想多了的笑容,“我就是随口一问,感慨一下。你看你整天在外面跑,见多识广,以后要是再遇到这种特别偏、特别闭塞的地方,或者听说类似的情况——就是那种独自居住很久的,或者因为智力问题、精神问题被遗忘在角落的,有没有都行,不着急找,就是……如果有的话,顺手帮我留意一下?拍个照,记个大概位置什么的?”
他的语气放得很轻松,带着点有枣没枣打一杆子的随意。
王潼狐疑地看着他,总觉得唐七叶这请求有点奇怪,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打听独居女人?还是智力有问题的?
这跟他的创作或者日常生活八竿子打不着啊。
“你小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王潼眯起眼睛。
“能有什么药?”唐七叶一脸无辜,“就是觉得这些人挺可怜的,万一……我是说万一,以后有机会,看看能不能帮上点什么?或者就当积累点社会观察素材了呗。”
他给出的理由听起来合情合理,带着点文艺工作者的悲悯情怀。
镜流适时地放下筷子,拿起旁边的餐巾,动作优雅地擦了擦嘴角,发出一点轻微的声响,将王潼的注意力稍稍吸引过去了一瞬。
王潼看了看唐七叶,又看了看安静坐在一旁、气质清冷的镜流。
镜流察觉到他的目光,抬起红瞳,平静地回视了一眼,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
王潼心里的那点疑虑,在镜流这份沉静和唐七叶坦荡的笑容面前,终究是压了下去。
也许……真是自己想多了?
叶哥这小子虽然不着调,但心肠不坏,可能真是出于同情?
“行吧,”王潼最终点点头,重新拿起筷子,“我记着了。以后要是真遇到特别符合你描述的,给你拍点资料。不过别抱太大希望,现在这种极端情况很少了。”
“谢了兄弟!就知道你靠谱!”唐七叶立刻眉开眼笑,举起茶杯,“以茶代酒,敬你!”
“少来这套!”王潼笑骂着跟他碰了下杯。
话题又重新回到了王潼那些有趣的田野见闻上。
镜流依旧安静地听着,偶尔在唐七叶的示意下,夹一两筷子离她稍远的菜。
她的目光偶尔会飘向窗外繁华的街景,红瞳深处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思绪。
这顿饭吃了很久。
王潼讲得尽兴,唐七叶听得捧场,镜流则像一个最沉静的聆听者。
结账离开时,已经快九点了。
王潼背起他那有些风尘仆仆的小包,拍了拍唐七叶的肩膀,“行了,我得回去看看老头老太太了。你们小两口慢慢逛。嫂子,很高兴认识你。”
他又对镜流礼貌地点点头。
“路上小心,有空再聚!”唐七叶笑着挥手。
镜流也微微颔首致意,“再见。”
看着王潼高大的身影融入街灯下的人流,唐七叶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后背都出了一层薄汗。
他转过头,看向身边的镜流。
镜流正望着王潼消失的方向,红瞳在霓虹灯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深邃。
她的侧脸线条在光影中显得有些模糊。
“镜流老师?”唐七叶轻轻唤了一声,伸手想去牵她的手。
镜流却在他指尖触碰到之前,微微侧身避开了。
她没有看他,只是低声说了一句,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唐七叶耳中。
“他眼睛很亮。”
唐七叶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镜流是在说王潼。
作为常年奔波在田野一线的调研员,王潼的眼神确实比常人更加锐利和富有洞察力。
“嗯,搞研究的嘛,观察力都强。”唐七叶故作轻松地说,心里却再次庆幸刚才的危机被游戏角色的巧合完美化解了。
镜流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地朝着回家的方向走去。
步伐依旧沉稳,背脊挺直,但唐七叶却敏锐地捕捉到她垂在身侧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又松开。
他知道,王潼的出现,以及席间那些关于偏远山村、身份遗留的讨论,代表她的身份问题,已经走入了最关键的时期。
他快走两步,追上她,没有再去牵她的手,只是安静地并肩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