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省政法工作创新推进会的主会场设在省委党校大礼堂。能容纳五百人的会场座无虚席，前排是来自全省各地市的政法委书记和政法单位主要负责人，后排是各地选派的年轻干部代表。苏清越坐在发言席侧面的准备区，手里攥着发言稿，手心微微出汗。
她是第五个发言者。前面四位分别是省公安厅介绍“智慧警务”、省检察院介绍“公益诉讼大数据平台”、省高法介绍“环境资源审判专业化”、省司法厅介绍“社区矫正信息化”。每个发言都配有精美的ppt和视频展示，成果丰硕，数据详实。
轮到她了。主持人念道：“下面请东州市委政法委试点工作办公室副主任苏清越同志，介绍环境资源保护政法协同工作机制试点情况。”
苏清越走上发言台，调整了一下麦克风的高度。台下几百双眼睛注视着她，其中有不少是她只在文件上见过的领导。她深吸一口气，打开第一页ppt——不是成果展示，而是一张各部门职责交叉的示意图。
“各位领导，各位同志，今天我汇报的不是已经取得的成果，而是一个正在进行的探索。”她的声音通过音响传遍会场，清晰而平稳，“这张图显示的是环境资源保护工作中，各部门的职责交叉情况。看起来各司其职，井然有序，但在实际工作中，却常常出现这样的困境……”
她讲述了鑫旺化工案中遇到的鉴定难、取证难、执行难，讲述了清水湾村民从起诉到修复的漫长等待，讲述了各部门在协作中遇到的程序壁垒和信息孤岛。没有粉饰问题，没有夸大成绩，就是如实呈现。
“面对这些问题，我们在东州市启动了协同机制试点。试点的核心不是建立新机构，而是搭建新平台；不是突破现行法律，而是在法律框架内优化流程；不是追求轰动效应，而是解决实际问题。”
她展示了协同平台的设计思路：信息共享、线索移送、案件会商、联合督办。每一部分都配有具体的操作案例——公安和环保如何联合侦办非法倾倒案，法院和自然资源局如何协同执行生态修复判决，检察机关如何对全过程进行监督。
讲到具体案例时，台下开始有人低头记录。当她展示清水湾农田修复前后的对比照片时，会场里响起了低低的议论声。
“试点一个月来，我们最大的体会是：协同之难，不在技术，而在观念；协同之要，不在形式，而在实效。”苏清越看向台下，“当我们把目光从‘我的部门’转向‘我们的事业’，从‘我的职责’转向‘共同的目标’，很多看似无解的难题，就找到了解决的可能。”
发言结束，会场安静了几秒，然后响起掌声。不是最热烈的，但很真诚。
回到座位时，邻座的一位外地政法委副书记低声说：“小姑娘讲得实在。我们市也有类似问题，回头去你们那里学习学习。”
下午的分组讨论，苏清越被分到“机制创新”组。组长是省委政法委研究室的主任，组员有十几个地市的代表。讨论刚开始，就有人提出质疑。
“苏主任，你们这个协同机制，是不是变相增加了基层负担？”一个地市法院的副院长问，“本来法官办案就够忙了，现在还要参加各种联席会议、联合行动，时间从哪来？”
“恰恰相反，是减少了重复劳动。”苏清越早有准备，“比如环境损害鉴定，以前可能要法院、检察院、公安分别委托，现在一次鉴定多家共享。又比如取证，环保部门日常执法中发现的证据，可以直接作为刑事证据使用，不用公安再取一遍。表面上看会议多了，但实际工作量减少了。”
“那部门之间的责任怎么划分？”另一个地市环保局的同志问，“出了问题谁负责？”
“依法划分。”苏清越说，“协同不改变法定职责。比如线索移送，环保移送给公安后，公安要依法审查是否立案，责任很清晰。协同要做的是让移送更顺畅，审查更高效，而不是模糊责任。”
讨论持续了两个小时。苏清越回答了十几个问题，有的当场解决了，有的需要进一步研究。结束时，研究室的主任说：“小苏同志对情况很熟悉，回答有底气。试点就是要这样，不怕问题，解决问题。”
晚饭在党校食堂。苏清越刚打好饭，就看见李副书记朝她招手。
“小苏，来这边坐。”
李副书记那一桌还有几个人，苏清越认出其中一位是省委组织部干部二处的处长，姓刘。
“小苏，今天的发言不错。”李副书记说，“特别是问题意识很强，不回避矛盾。”
“谢谢李书记。”
“刘处长想了解年轻干部在基层锻炼的情况，你正好是个例子。”李副书记转向刘处长，“小苏从基层法院书记员做起，办过案，写过判决，参与过司法解释论证，现在又在政法委搞机制创新。这种复合经历很难得。”
刘处长五十岁左右，戴金丝眼镜，说话慢条斯理：“苏清越同志，你在不同岗位工作，最大的感受是什么？”
苏清越放下筷子：“感受是，政法工作是一个整体，每个岗位都很重要，但视角不同。在法院，我看到的是个案公正；在研究室，我看到的是规则完善；在政法委，我看到的是系统协同。如果能把这些视角结合起来，工作会更有成效。”
“说得好。”刘处长点头，“现在干部培养强调‘墩苗’和‘历练’，就是要让年轻人在不同岗位上锻炼，形成复合能力。你在东州的试点结束后，有什么打算？”
这个问题很突然。苏清越看向李副书记，李副书记笑了笑：“组织上在考虑你的下一步安排。你自己有什么想法？”
苏清越谨慎地说：“我服从组织安排。但如果有选择，我希望继续在机制创新方面做些工作。协同试点刚起步，还有很多问题需要解决。”
“机制创新确实重要。”刘处长说，“但年轻干部也需要更全面的锻炼。省纪委最近在组建‘监察体制改革与法治建设’课题组，需要既懂法律又懂实务的同志。李书记和我都觉得，你是个合适人选。”
省纪委？苏清越心里一动。那是周维工作的地方。
“当然，这只是个意向，具体还要看工作需要和个人意愿。”刘处长补充道，“你先完成试点工作，年底前会有正式谈话。”
晚饭后，苏清越想给周维打电话问问情况，但想了想还是放下了手机。如果真要去省纪委工作，她希望是凭自己的能力，而不是因为周维的关系。
晚上回到宿舍，她收到了周维的信息：“今天发言很成功，我爸都听说了。”
“周伯伯怎么说？”
“他说：‘年轻干部就应该这样，有问题意识，有解决思路。’这可是难得的表扬。”周维发了个笑脸，“不过清越，我听说组织部门在考虑让你来省纪委？”
“你也听说了？”
“系统内没有秘密。”周维说，“那个课题组确实需要人，牵头的是我们研究室的王主任，他看过你的文章，很欣赏。但我要提醒你，纪委工作和法院、政法委都不一样，更强调政治纪律和政治规矩。”
“我知道。如果真有机会，我会认真考虑。”
“无论你在哪里，我都支持你。”周维顿了顿，“清越，我们在一起工作，可能会有新的挑战。你准备好了吗？”
苏清越看着这条信息，很久才回复：“准备好了。工作归工作，感情归感情，我相信我们能处理好。”
放下手机，她走到窗前。夜色中的党校静谧庄严，远处的城市灯火璀璨。她想起三年前刚进云湖区法院时的自己，那个一心想办好每一个案子的年轻书记员。那时的她不会想到，三年后会在省委党校的宿舍里，思考是否要去省纪委工作。
人生就是这样，每一次选择都开启新的可能。重要的是，无论走到哪里，都带着那份初心——对法治的信仰，对公正的追求，对人民的承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