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委组织部的任命文件下来时,云湖下起了今冬的第一场雪。
细密的雪花从铅灰色的天空飘落,悄无声息地覆盖了区委大院的屋顶、树枝和地面。苏清越站在区纪委办公楼三楼的窗前,手里拿着那份红头文件,看了很久。
文件内容简洁而正式:“经研究决定:苏清越同志任中共云湖区纪律检查委员会常务委员、云湖区监察委员会委员(正科级),免去其省纪委监委研究室一级主任科员职务。”
落款处盖着鲜红的省委组织部印章,日期是十二月一日。
六个月挂职,四个月案件攻坚,现在她正式成为了云湖区纪委监委的一员。这个选择,意味着她要在基层至少再工作三年,意味着她放弃了省城的平台和更快的晋升机会,也意味着她要把根扎在这片并不富庶但充满生机的土地上。
“苏常委,恭喜啊。”老陈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两杯热茶,“不,现在该叫苏常委了。”
苏清越转过身,接过茶杯:“陈主任,您还是叫我清越吧。没有您这半年的支持,我走不到今天。”
“哎,那是你自己争气。”老陈在她对面坐下,感慨道,“我干了二十年纪检,见过不少挂职干部,像你这样真刀真枪干出成绩的,不多。留下来,更是少见。大多数人都是镀层金就走。”
“云湖需要人,我就留下。”苏清越说得很简单,但很坚定。
“需要,太需要了。”老陈点头,“张建国、赵立民这些人虽然倒了,但他们留下的烂摊子还在。住建系统要重建,司法系统要整顿,旧城改造要继续推进……这些都需要强有力的监督。你留下,是好事。”
正说着,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进来的是区纪委书记王明山。
“清越,来我办公室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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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楼书记办公室,暖气开得很足。王明山脱下外套,示意苏清越在沙发上坐下。
“任命文件看到了?”他问。
“看到了。”
“好,那咱们就正式交接一下工作。”王明山从办公桌上拿起一份文件,“经区纪委常委会研究,决定由你分管案件审理室和信访室。这两个室,是纪委监委的核心业务部门,担子不轻啊。”
案件审理室负责所有违纪违法案件的审理、定性、量纪,是办案的“质检”环节;信访室负责受理群众举报,是发现问题线索的“前哨”。把这两个室交给她,既是信任,也是考验。
“王书记,我经验还不足,怕担不起来。”苏清越实话实说。
“经验是干出来的。”王明山摆摆手,“你在省纪委研究室搞过理论研究,在专案组干过实战,又有半年基层挂职经历,理论、实践、基层情况都熟悉,是最合适的人选。”
他顿了顿,表情严肃起来:“清越,我把这两个室交给你,是希望你能把在专案组形成的好做法、好作风,固化下来,形成制度。咱们云湖纪委,需要一场从思想到能力的全面升级。”
“我明白。”苏清越接过文件,“我会尽快熟悉工作,争取早日进入角色。”
“另外,还有件事。”王明山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材料,“这是市纪委转来的信访件,反映赵立民在司法局期间可能存在其他问题。因为涉及已移送司法的干部,市纪委批示由我们区纪委核查,结果报市纪委。”
苏清越接过材料翻看。这是一封匿名举报信,反映赵立民在担任司法局长期间,在社区矫正、法律援助、司法鉴定等业务中收受贿赂,为相关企业和个人提供便利。举报内容比较笼统,但列举了几个具体事例,有时间有地点有金额,看起来不像空穴来风。
“赵立民已经移送司法了,为什么还要查?”她问。
“两个原因。”王明山解释,“第一,举报涉及的问题,可能超出我们已经掌握的范围,需要查清;第二,赵立民现在成了植物人,很多线索可能断了,但如果通过其他渠道查实新问题,可以完善证据链,确保案件质量。”
苏清越明白了。赵立民虽然倒下了,但他留下的问题可能还没完全暴露。查清这些,既是履行监督职责,也是对那些可能还在观望、侥幸的人的震慑。
“这个案子,你来牵头。”王明山说,“但要注意方式方法。赵立民已经倒了,树倒猢狲散,查起来阻力会小很多。重点是查清事实,完善证据,给组织一个交代,也给群众一个交代。”
“好。”
离开书记办公室,雪下得更大了。苏清越回到三楼,没有回自己的办公室,而是先去了案件审理室和信访室。
案件审理室在走廊东头,三间办公室打通,里面摆满了文件柜和卷宗架。五名工作人员正在埋头工作,听到动静,都抬起头。
“各位,介绍一下。”老陈跟在她身后,“这是新分管我们的苏清越常委,大家欢迎。”
掌声响起,但能听出有些拘谨。苏清越知道,自己虽然是省里来的,又办了大案,但毕竟是空降干部,要赢得这些老审理的认可,还需要时间和实绩。
“大家好,我是苏清越。”她微笑开口,“案件审理工作,我是新兵,在座各位都是老师。希望在接下来的工作中,大家多指教,我们一起把案子审好、审准、审铁。”
这话说得很谦虚,气氛顿时缓和了些。
“苏常委客气了。”审理室主任老孙站起来,五十多岁,戴着老花镜,说话慢条斯理,“您办的‘10·23’专案,我们都学习了,程序严谨,证据扎实,定性准确,是我们学习的样板。”
“那是大家一起努力的结果。”苏清越说,“老孙主任,咱们审理室现在手头有多少案子?”
“正在审理的十二件,待审理的八件,都是科级以下干部的违纪违法案件。”老孙递过来一份清单,“年底了,要结一批,压力不小。”
苏清越快速浏览清单。大多是违反中央八项规定精神、群众身边腐败、失职失责等常见问题,但也有两件比较特殊——一件是区教育局副局长违规插手工程招标,一件是街道办副主任虚报冒领征地补偿款。
“这两件,证据怎么样?”她问。
“教育局那件,证据比较扎实,行贿方已经交代了,受贿方也承认了部分事实。”老孙说,“街道办那件,有点麻烦。举报人提供了线索,但我们去查的时候,相关账目已经被销毁了,证人也不配合。”
“证人为什么不配合?”
“街道办那个副主任,在街道工作二十多年,人脉很广。很多村干部、村民都受过他的恩惠,不愿意得罪他。”
苏清越点点头。这种“地头蛇”式的干部,最难查。他们在当地经营多年,关系盘根错节,查他们就像捅马蜂窝。
“这两件案子,我亲自跟。”她说,“教育局那件,按程序尽快审结;街道办那件,再想想办法,看能不能从外围突破。”
“好。”
离开案件审理室,苏清越又去了信访室。信访室在办公楼一层,有专门的接待窗口。主任是个四十多岁的大姐,姓刘,说话干脆利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