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小王切换页面，“这是通过公开的餐饮点评网站和社交媒体抓取的数据。张宏伟和这几位法官，经常在同一家高端餐厅出现。虽然不能证明他们是一起吃饭，但时空上的重合度很高。”
他调出一张热力图：“这家‘云顶餐厅’，人均消费八百元以上。张宏伟在过去三年去了四十六次，其中有二十一次，张某法官也在同一天出现。”
苏清越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数据点，心里有数了。社交轨迹的高度重合，虽然不能直接证明利益输送，但已经构成重大嫌疑。
这时，老孙那边也有了进展。
“苏主任，法院的卷宗调来了。”老孙抱着一摞材料走进办公室，“但……不太完整。”
“什么意思？”
“关键部分被处理过了。”老孙翻开一份卷宗，“你看，当事人信息、代理律师信息，都涂黑了。法院说，涉及商业秘密和个人隐私。”
苏清越接过卷宗，果然看到大片的黑色遮盖。这让她想起裁判文书网的匿名处理。
“他们这是防着我们呢。”老孙叹气。
“没关系。”苏清越放下卷宗，“我们换条路走。查不到卷宗里的信息，我们可以从外围查。”
“怎么查？”
“查企业。”苏清越思路清晰，“张宏伟的客户主要是哪些企业？这些企业的法务负责人是谁？他们和张宏伟、和法官之间，有没有其他关联？”
她看向小王：“能查到张宏伟的客户名单吗？”
“可以试试。”小王想了想，“律师协会应该有备案。另外，上市公司会披露法律顾问信息，非上市公司可能麻烦些。”
“先从上市公司入手。”
一周后，一张更清晰的图谱浮现出来。
张宏伟的主要客户包括三家上市公司、五家高新技术企业。这些企业都有一个共同点：法务总监或分管法务的副总裁，都有法学背景，且经常出现在张宏伟的社交圈里。
更关键的是，苏清越发现其中一家上市公司——东州华科股份有限公司——的独立董事名单里，赫然写着“陈明远”的名字。
她想起陈明远教授那欲言又止的表情。原来，这位学者也在网中。
“苏主任，要不要找陈教授再谈谈？”老孙问。
苏清越摇头：“暂时不要。陈教授愿意提供张宏伟的名字，已经冒了风险。我们再找他，可能会让他为难。”
她看着那张越来越复杂的网络图。张宏伟在中心，连接着法官、企业、学者。每个人都在自己的位置上，通过合法或灰色地带的交往，构建起一个隐形的利益共同体。
而要打破这个共同体，需要更确凿的证据。
“小王，”她忽然问，“张宏伟的律所，有没有税务方面的问题？”
“税务？”
“对。”苏清越思路打开，“律师的收费，一部分走律所公账，一部分可能走私人账户。如果张宏伟通过私人账户收钱，再转给法官，就可能涉及偷税漏税。而税务问题，查起来比司法腐败容易得多。”
小王眼睛一亮：“我明白了！我们可以请税务部门协查！”
“先不急。”苏清越说，“我们自己做初步分析。查张宏伟的个人消费记录——房产、车辆、奢侈品消费。如果他的消费水平远高于合法收入，就是突破口。”
她站起身，走到白板前，画出一个调查路线图：
“第一步，继续深挖张宏伟的社会关系网，固定他和法官交往过密的证据。”
“第二步，调查他的客户企业，寻找可能的利益输送链条。”
“第三步，分析他的财产状况，寻找税务违规线索。”
“三管齐下，只要有一个突破口，就能撕开这张网。”
组员们看着白板上的路线图，眼神逐渐坚定。
“苏主任，有个问题。”年轻组员小李举手，“如果我们查实了张宏伟和法官的不正当交往，怎么处理？法官有审判独立权，我们能不能直接查？”
这个问题很关键。苏清越想了想：“根据《监察法》，法官属于监察对象。但如果涉及审判活动中的具体行为，我们需要区分：是审判权行使本身的问题，还是审判权之外的违纪违法问题。”
她顿了顿：“比如，法官收受贿赂，这是明确的违纪违法，我们可以查。但如果只是裁判尺度问题，就需要更谨慎。我们要做的，是发现裁判异常背后的利益驱动因素。只要找到利益输送的证据，审判独立就不能成为保护伞。”
“明白了。”
散会后，苏清越独自留在会议室。白板上的图表和箭头，像一张蛛网，也像一张作战地图。
她知道，这次调查会触及很多人的利益。张宏伟这样的“大腕”律师，在政法系统深耕多年，关系网深不可测。一旦动他，反弹会很大。
但正因为难，才更要查。
司法掮客腐蚀的是司法的根基。如果连最应该公正的司法领域都成为利益交换的市场，那老百姓还能相信什么？
手机震动，是周维发来的消息：“听说你们在查律师？”
“你的消息真灵通。”
“政法系统就那么大，有点风吹草动都知道。”周维说，“清越，张宏伟这个人，我听说过。他在省里也有关系，你要小心。”
“我知道。”
“需要我做什么吗？”
“不用。”苏清越回复，“你按兵不动，就是对我最大的支持。”
“好。晚上回家吃饭吗？”
“回。不过要晚点。”
“等你。”
放下手机，苏清越看向窗外。夕阳西下，天边燃起一片火烧云。
很美，但转瞬即逝。
就像那些靠利益交换维系的网络，看似牢固，其实脆弱。
她相信，只要找到关键的那根线，轻轻一拉，整张网就会散开。
而现在，她已经摸到了那根线。
剩下的，就是耐心、细致，和一点点的运气。
她收拾好东西，关灯走出会议室。
走廊里很安静，只有她的脚步声在回荡。
前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但她知道，方向是对的。
这就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