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八日,国庆假期后的第一个工作日。
清晨六点,苏清越的手机在床头柜上震动。她迷迷糊糊地摸到手机,屏幕上是母亲的号码。心里莫名一紧——母亲从来不会在这个时间打电话。
“妈?”她接起来,声音还带着睡意。
电话那头传来压抑的哭声,是父亲的声音:“越越……你妈她……她晕倒了……”
苏清越瞬间清醒,坐起身:“怎么回事?现在人在哪?”
“在、在市一院急诊。”父亲的声音在发抖,“医生说是……脑溢血,正在抢救。”
她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呼吸都停了半拍。周维也醒了,看着她惨白的脸,立刻坐起来:“怎么了?”
“我妈脑溢血,在市一院。”她机械地重复,手已经开始发抖。
周维二话不说,掀开被子下床:“穿衣服,马上去医院。”
去医院的路上,苏清越紧紧攥着手机,一遍遍刷新着导航上预计到达的时间——17分钟,每一秒都像一年那么长。她脑子里闪过无数可怕的念头,又强迫自己压下去。不会的,母亲身体一直很好,每年体检都没大问题……
“清越,深呼吸。”周维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握住她的手,“现在医学发达,脑溢血也能治。妈会没事的。”
他的手很暖,但苏清越只觉得浑身发冷。
市一院急诊中心。
抢救室的灯亮着。父亲坐在走廊的长椅上,佝偻着背,像一夜之间老了十岁。看到苏清越,他抬起头,眼睛红肿:“越越……”
“爸,妈怎么样了?”苏清越冲过去。
“还在抢救。”父亲的声音嘶哑,“早上五点多,她说头疼,我以为老毛病,让她吃片止痛药。结果刚站起来,就……就倒下了。”
苏清越看着抢救室紧闭的门,身体晃了晃。周维扶住她:“我去找医生问问情况。”
他走向护士站。苏清越在父亲身边坐下,握住父亲冰凉的手:“爸,别怕,妈会没事的。”
这话像说给父亲听,也像说给自己听。
十分钟后,周维带着一个穿白大褂的中年医生走过来。
“苏主任,我是急诊科的刘主任。”医生语速很快,“您母亲是蛛网膜下腔出血,出血量比较大,已经压迫到脑干。我们正在稳定生命体征,但需要马上做介入手术,把出血点栓塞住。”
“手术风险大吗?”苏清越强迫自己冷静。
“任何脑部手术都有风险。”刘主任坦诚道,“您母亲六十三岁,有高血压病史,出血位置又不好。手术成功的话,可以保住生命,但可能会有后遗症——偏瘫、失语、认知障碍,都有可能。如果不手术……”
他没说完,但意思很清楚。
“做手术。”苏清越几乎没有犹豫,“刘主任,请您安排最好的医生,用最好的药。费用不是问题。”
“我们会的。”刘主任点头,“请家属签一下手术同意书。”
苏清越拿起笔,手抖得厉害。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稳住,在同意书上签下名字。每一个笔画都像刻在心上。
手术安排在上午九点。还有两个小时。
父亲被护士带去抽血——医生说要备血。周维去办住院手续。苏清越一个人站在抢救室外,看着医护人员进进出出。
手机响了。是二室内勤小何。
“苏主任,今天上午九点,您和宋主任要跟政法委那边开个会,讨论系统运行情况……”
“我母亲病危,在医院。”苏清越打断她,“所有工作,暂时请宋主任代管。紧急事项可以电话联系我。”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啊……好的苏主任。您……您保重。需要帮忙的话随时说。”
挂了电话,苏清越靠在墙上,闭上眼睛。脑子里乱成一团。母亲的手术,二室的工作,张宏伟的调查,系统的优化……所有事搅在一起,让她喘不过气。
周维办好手续回来,看到她苍白的脸,心疼地揽住她的肩:“清越,别硬撑。今天你就专心陪妈,工作的事先放一放。”
“放不下。”苏清越声音很低,“张宏伟那条线,正到关键时候。系统刚上线,各方都在盯着。这时候我要是完全撒手……”
“天塌不下来。”周维握住她的手,“就算塌了,也先砸我这个子高的。清越,你记住,工作是公家的,身体和家人才是自己的。”
这话周怀远也说过。但真正面临选择时,才知道有多难。
上午八点半,母亲被推进手术室。
苏清越和父亲、周维等在手术室外。时间一分一秒地爬。走廊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混杂着隐约的哭声和祈祷声——这里是生与死的交界处。
手机又响了。是老宋。
“清越,听说你母亲病了?”老宋的声音比平时温和,“情况怎么样?”
“在手术,脑溢血。”苏清越简单说。
“唉,老人最怕这种病。”老宋叹气,“你安心照顾家里,工作的事不用担心。张宏伟那条线,我让老孙先盯着。系统那边,老谭会继续优化。”
“谢谢宋主任。”
“另外,”老宋顿了顿,“政法委那边,我把会议推迟了。不过他们问,那个预警陈明远教授的线索,要不要继续跟进?”
陈明远……苏清越想起那位学者复杂的眼神。系统预警他在华科股份担任独立董事并出具专家意见,涉嫌角色冲突。但现在母亲病危,她实在分不出精力。
“先放一放吧。”她说,“等证据更充分些再说。”
“也好。”老宋说,“那你先忙,有事随时联系。”
挂了电话,苏清越看向手术室的门。红灯亮着,像一只冷漠的眼睛。
周维递给她一杯热水:“喝点水,你嘴唇都干了。”
她接过,勉强喝了一口。水是温的,但喝下去只觉得胃里发凉。
“周维,”她忽然问,“如果是你,会怎么选?”
“什么怎么选?”
“工作和家庭。”苏清越看着那盏红灯,“妈突然病倒,我才发现,这两年来我陪她的时间少得可怜。每次都说忙,等忙完这阵就回去看她。可是永远忙不完。”
周维沉默了很久。
“清越,我父亲也是纪检干部。”他缓缓开口,“我小时候,他经常半夜接到电话就走,一星期见不到人。我妈生病,他在外地办案;我开家长会,他在开会。那时候我也怨过,觉得他不在乎这个家。”
“后来呢?”
“后来我考上大学,他送我,在火车站说了一句话。”周维的声音很轻,“他说:小维,爸爸对不起你和妈妈。但爸爸的工作,是要让更多的孩子不用在腐败的环境里长大,让更多的家庭不用被不公伤害。这是爸爸的选择,也是爸爸的债。”
他握住苏清越的手:“清越,我们选了这条路,就注定要欠家人的。不是不想陪,是身不由己。但家人会理解的——如果他们知道,我们做的是对的事。”
苏清越眼眶发热。她想起母亲每次打电话,最后总是说:“越越,你忙你的,妈没事。”想起父亲悄悄收集所有关于她的新闻报道,剪贴成厚厚一本。想起自己一次次食言,说好回家吃饭却临时加班……
“这次妈好了,”她哑声说,“我一定多陪她。”
“嗯。”周维揽住她,“我们一起陪。”
中午十二点,手术室门开了。
刘主任走出来,满脸疲惫。苏清越立刻冲上去:“医生,我妈怎么样?”
“手术很成功。”刘主任摘下口罩,“出血点栓塞住了,生命体征稳定。但还没过危险期,需要在icu观察48小时。另外……”他顿了顿,“因为出血对脑组织的压迫,病人醒来后可能会有左侧肢体偏瘫,需要长期康复训练。”
偏瘫。这个词像一块冰砸进苏清越心里。
“能恢复吗?”她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