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省委家属院七号楼外，天色还是深沉的墨蓝。
三辆黑色公务车悄然停在楼前，没有开警灯，没有鸣笛。苏清越坐在第二辆车的后排，透过车窗看着那栋六层住宅楼。三单元402室的窗户还暗着，郑国平应该还在睡梦中。
“行动组到位。”对讲机里传来低沉的声音。
“收到。”李司长坐在副驾驶位置，看了下手表，“六点十分准时行动。苏清越，你再确认一遍程序。”
苏清越翻开文件夹，快速核对：“《立案决定书》《留置决定书》《权利义务告知书》《扣押清单》《体检通知》……所有文书齐全。医护人员、女性工作人员、技术保障人员全部到位。”
“郑国平的家人呢？”
“他妻子在省城，儿子在国外读书。已经安排女同志陪同他妻子，做好解释安抚工作。”
李司长点点头，不再说话。车厢里陷入寂静，只有对讲机偶尔传来的电流声。
苏清越看着那扇黑暗的窗户，心里涌起复杂的情绪。这不是她第一次参与对领导干部采取强制措施，但郑国平的级别最高，影响最大。一个在政法系统工作三十多年、从基层一步步走上来的厅级干部，即将在这一刻结束他的政治生涯。
但这不是同情的时候。那些被他收受的贿赂，那些被他干预的司法案件，那些因为他而遭受不公的普通人……所有这些，都需要一个交代。
“时间到。”李司长看了一眼手表，“行动。”
车门打开，十多名工作人员迅速下车。苏清越跟着李司长走在中间，前面是两名省纪委的同志，后面是医护人员和女工作人员。楼道里很安静，只有轻微的脚步声。
来到402室门前，李司长示意。一名工作人员上前，按响了门铃。
第一遍，没有回应。
第二遍，里面传来脚步声，一个警惕的男声：“谁？”
“郑国平同志，我们是省纪委监委工作人员，请开门。”
门内沉默了几秒，然后门锁转动。门开了一条缝，郑国平穿着睡衣出现在门口，头发凌乱，但眼神锐利。
“什么事？”他的声音很平静，但苏清越注意到他的手紧紧握着门把手。
李司长出示证件和文书：“郑国平同志，经省纪委监委研究并报省委批准，现依法对你涉嫌严重违纪违法问题立案审查，并采取留置措施。这是相关文书，请配合我们的工作。”
郑国平接过文书，快速扫了一眼。他的手微微颤抖，但表情依然镇定：“我需要给省委打电话。”
“可以，但要到指定地点再打。现在，请收拾必要的个人物品，跟我们走。”
郑国平盯着李司长看了几秒，又看了看门外的其他人，最终点点头：“我换件衣服。”
“可以，女同志陪同。”李司长示意一名女工作人员进去。
十分钟后，郑国平换上了深色夹克和裤子，手里提着一个简单的行李箱。走出家门时，他回头看了一眼客厅——墙上挂着他和各级领导的合影，柜子里摆着他获得的奖杯和证书。这个他生活了十几年的家，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下楼，上车。整个过程很平静，没有反抗，没有争吵。但苏清越能感觉到，郑国平的平静之下，是深深的绝望。
车子驶出家属院时，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城市还在沉睡，但一场影响深远的反腐败斗争，已经进入了最关键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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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九点，指定留置点。
郑国平做完体检，换上了统一的服装，被带到特别审讯室。他没有坐在指定的椅子上，而是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院子。院子里有几棵老槐树，叶子已经落光，光秃秃的枝桠在寒风中颤抖。
“郑国平同志，请坐。”苏清越走进来，在她身后的是李司长和一名记录员。
郑国平转过身，目光在苏清越脸上停留了片刻：“我见过你。在省司法厅的廉政建设会议上。”
“是的，当时我在台下听会。”
“那时候，我就觉得你不简单。”郑国平在椅子上坐下，姿势很放松，像是在聊家常，“年轻，但有锐气。没想到，我们会在这种场合再见。”
“郑国平同志，我们是省纪委监委工作人员，现依法对你进行讯问。”苏清越按照程序开场，“你要如实回答我们的问题，不得隐瞒或作虚假陈述。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郑国平点头，“但我需要先明确几个问题。第一，对我采取留置措施的法律依据是什么？第二，我有权聘请律师吗？第三，我的家人现在怎么样？”
这些问题很专业，显示了他的政法工作背景。苏清越逐一回答：“第一，依据是《监察法》第二十二条，你有涉嫌贪污贿赂、滥用职权等严重职务违法或职务犯罪的问题线索；第二，根据《监察法》规定，监察机关调查期间，被调查人不能会见律师，但可以委托律师提供法律咨询；第三，你的家人有工作人员陪同，他们的人身安全和基本生活有保障。”
“好。”郑国平说，“那么，你们掌握了什么证据，认为我涉嫌严重违纪违法？”
这个问题很关键。苏清越和李司长对视一眼，李司长点点头。
苏清越打开文件夹，但没有立刻出示证据，而是先问了一个问题：“郑国平同志，你认识王建国吗？”
郑国平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认识。他是我在县里工作时的企业家，后来业务做到了省里。我们偶尔有联系。”
“什么样的联系？”
“工作联系。他是民营企业家，为地方经济发展做了贡献。作为领导干部，联系企业家，了解情况，帮助解决问题，是正常工作。”
“只是工作联系？”苏清越追问，“有没有经济往来？”
“没有。”郑国平回答得很干脆，“我和他只有工作关系，没有任何经济往来。”
“那这个呢？”苏清越播放了u盘里的视频。
画面出现时，郑国平的瞳孔明显收缩。但他很快恢复了镇定：“这个视频是伪造的。现在技术很发达，ai换脸、视频合成都能做到。我不记得有过这样的场景。”
“视频拍摄时间是2020年5月18日，下午三点二十分，地点是你的办公室。”苏清越说，“需要调取当天省委大楼的进出记录、监控录像吗？”
“那天我确实在办公室，但不能证明视频里的内容是真的。”郑国平还在坚持，“可能是有人潜入我办公室偷拍，然后后期加工。”
“那这个呢？”苏清越又拿出一份银行流水，“这是王建国公司的账户记录。2020年5月20日，也就是视频拍摄后两天，有一笔五十万元的转账，收款人是你妻子表弟的账户。怎么解释？”
郑国平盯着那份流水，沉默了几秒：“我不知道这件事。可能是我妻子的亲戚和王建国有经济往来，跟我没关系。”
“你妻子的表弟，是个普通工人，年收入不到十万。他为什么要给王建国公司转账五十万？又为什么能收到王建国公司的五十万？”
“这你要问他，我不知道。”
推得干干净净。苏清越早有预料，继续出示证据：“还有这个。你外甥的公司，近三年承接了十七个政府项目，总金额超过两亿元。这些项目，大多需要政法委系统的审批或备案。而你的秘书郑明，多次为这些项目打招呼。”
“郑明是我秘书，他的行为不代表我的意思。”郑国平说，“如果他违规为亲属谋利，那是他的问题，我不知情。”
“那这个呢？”苏清越播放了郑明的审讯录像片段。
录像里，郑明声音哽咽：“……是郑书记让我去打招呼的。他说他外甥的公司不容易，让我们适当关照。我……我都是按领导的指示办……”
郑国平的脸色终于变了。他盯着屏幕，双手紧握。
录像播放完，苏清越关掉视频：“郑明已经交代了所有问题，包括为你收受王建国等企业家的贿赂，为你亲属的公司提供便利，为你干预司法案件等。他有详细的记录，也有录音录像证据。”
长时间的沉默。审讯室里只有空调的嗡嗡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