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漫长的郊区公路，最终拐入一条更为僻静、两侧林木森森的小路。没有路灯，只有车灯劈开前方浓墨般的黑暗。不知行驶了多久，前方出现一道缓坡，坡顶隐约可见高墙和探照灯的轮廓，但车辆并未朝那个明显的方向去，而是顺着岔路一拐，驶入一片外观像是旧厂区或废弃疗养院的建筑群。
建筑多是灰扑扑的三四层小楼，窗户狭小，部分玻璃破碎，在车灯扫过时反射出空洞的光。最终，车子停在一栋没有任何标牌、外墙爬满枯萎藤蔓的独立小楼前。
“下车。” 赵主任的声音毫无波澜。
苏清越推开车门，冰冷干燥的空气立刻包裹了她。这里比市区更冷，风也更大，吹过枯枝和残破的窗框，发出呜呜的怪响。几盏功率不足的白炽灯在门口和走廊里亮着，投下摇曳不定、界限分明的光影。
没有通常的看守所或“两规”点的明显标识，也没有规范的登记大厅。她被直接带进小楼，内部显得陈旧但异常干净，空气里有消毒水和某种陈旧灰尘混合的味道。走廊狭窄，墙壁刷着半人高的墨绿色墙裙，上方是惨白的涂料，许多地方已经斑驳脱落。
她被带到一间没有任何窗户的屋子里。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头顶一盏刺目的白炽灯。典型的谈话室，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审讯室。
“在这里等着。” 赵主任说完，便和另一人退了出去，厚重的铁门无声地关上，落锁的声音清晰可闻。
只剩下苏清越一人，面对空荡的四壁和刺目的灯光。她没有被戴手铐，但无形的镣铐比钢铁更沉重。她知道，这是“规”的程序，限制人身自由，隔绝与外界的联系，利用封闭环境和心理压力来突破被审查者的防线。
她没有坐下，而是走到墙边，仔细观察。墙壁很厚实，敲击发出沉闷的回响，隔音效果应该很好。地面是老旧但完整的水磨石，看不到任何缝隙或可疑的孔洞。那盏灯是普通的白炽灯泡，没有摄像头（至少明面上没有）。房间唯一的通风口是门上方一个巴掌大的、装着厚重铁丝网的气窗。
对方选择这里，显然经过精心考虑。非标准地点，意味着更少的外部监督，更多的“操作”空间。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也许更久，时间在这种封闭空间里变得模糊。铁门再次打开，进来两个人。一个是赵主任，另一个是稍微年轻些、穿着便装、戴着眼镜、手里拿着记录本的女子，看起来像是书记员。
“苏清越同志，请坐。” 赵主任在桌子对面坐下，示意了一下。
苏清越走到椅子前，从容坐下，腰背挺直，目光平静地看着对方。
“根据相关规定，现对你进行谈话。我是省纪委第七纪检监察室主任赵卫国，这位是工作人员小刘，负责记录。” 赵主任公式化地开场，“你要如实回答组织的问题，配合调查，这也是对你本人负责。”
“我明白。” 苏清越声音平稳。
“首先，关于在你办公室发现的五十万美元现金，包装物上提取到你的指纹。对此，你有什么解释？”
“我没有收受过任何贿赂，也没有在办公室存放过任何来历不明的现金。那些钱不是我的，指纹如何出现在上面，我不知道。我要求对现金包装物进行更全面的痕迹检验，包括其他人的指纹、纤维、dna，并对现金序列号进行追查。” 苏清越回答得清晰直接。
赵卫国脸上没什么表情，在记录本上写了点什么：“现金来源和指纹问题，我们自然会调查。第二个问题，根据技术恢复记录，你的工作电脑在特定时间段，多次尝试违规访问和解密属于‘零号箱’项目的高度机密数据，并且有复制到未授权移动存储设备的痕迹。你对此如何解释？”
“我的工作电脑是配发的，用于处理日常事务和案件资料。我从未擅自尝试解密或复制‘零号箱’核心数据。所谓的技术记录，我认为存在被篡改或植入的可能。我要求由部里信得过、且与本案无利害关系的独立技术专家，对我的电脑进行彻底的司法鉴定，包括底层日志和硬件层面的分析。”
“你的意思是，有人陷害你？” 赵卫国抬了抬眼皮。
“在真相查明之前，我不做无谓的推测。我只陈述事实：我没有做过那些事。我同样要求查明这些所谓‘记录’的真实性。”
一问一答，苏清越的回答滴水不漏，既否认指控，又提出了明确的反调查方向，将皮球踢了回去。
赵卫国并没有表现出被激怒或意外，似乎早预料到她会如此回应。他又问了几个关于瑞士之行、与安德烈小组合作细节、以及林薇、孙浩然关系的问题，苏清越均以涉及案件机密或个人隐私、需在适当场合由上级授权后汇报为由，谨慎地绕开或只做原则性回答。
谈话持续了约一个多小时，气氛始终保持着一种冰冷的对峙。赵卫国的问题大多围绕“罪证”，但并没有采用过于激烈的逼问方式，更像是在走流程，建立初步的“审查事实”。
最后，赵卫国合上记录本：“今天的谈话就到这里。你的态度和申辩，组织上会予以考虑。在问题没有查清之前，你需要在这里配合调查，暂时不能与外界联系。希望你端正态度，认真反思。”
“我始终坚持，相信组织会查明真相，还我清白。” 苏清越站起身。
“带她去休息。” 赵卫国对门口示意。
之前那个便装女子小刘，和另一个一直守在门口、穿着类似安保服装的强壮女工作人员走了进来。“请跟我们走。”
苏清越被带出谈话室，沿着另一条更加昏暗的走廊向前，穿过一道需要刷卡和密码的内部铁门，来到一个相对独立的区域。这里有几间紧闭的房门，看起来像是囚室。
小刘打开其中一扇门：“进去吧。生活用品里面有。按时作息，不要喧哗。”
门在身后关上，落锁。
这是一间大约十平米的房间，没有窗户，只有门上方一个类似谈话室的气窗。墙壁同样是惨白色，一张固定在墙边的铁架床，铺着薄薄的褥子和军绿色被子。一个简陋的塑料马桶和一个小小的洗手池在角落，没有遮挡。一张小桌子，一把椅子，都固定在地上。头顶是一盏同样刺眼但瓦数可能低一些的白炽灯，此刻亮着。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潮湿霉味混合的气息。
真正的囚室。
苏清越走到床边坐下，床板很硬。她环顾四周，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个角落，天花板，地板，墙壁接缝处。没有发现明显的摄像头或窃听器，但她清楚，在这种地方，监控设备可能隐藏在任何意想不到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