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三，灶王爷上天。
同福客栈一早祭了灶，哑婆婆熬了“糖毒”——用麦芽糖混着微毒草汁，说是“甜甜嘴，顺便清清肠胃”。众人吃得嘴角流涎，只有阿九心不在焉，一勺糖毒送进嘴里，苦得直皱眉。
她昨夜做了个梦：皇城大雪，兄长站在丹陛上，冲她伸手，指尖滴血。醒来时，枕边湿了一片。阿九不敢说，她怕一语成谶。
辰时刚过，山道尽头出现六骑。黑马、玄甲、铜面，胸口绣着同样的篆字——“天机”。那是天机楼最锋利的刀：死士“玄甲司”。他们不接江湖单，只执行帝王口谕，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六骑在门前同时勒马，铁甲碰撞，像冰河开裂。为首之人抬手，摘下铜面，露出一张与阿九成三分像的少年脸——只是轮廓更锋利，眼神更冷。他声音不高，却带着金銮殿的回声：
“阿九，皇兄接你回家。”
阿九手里的托盘“当啷”掉地，瓷碗碎成八瓣，糖毒溅上裙摆，像点点血梅。
大堂空气瞬间凝固。
黑珍珠把斧头往肩上一扛，肌肉绷紧；卜算子退到墙角，喉咙里滚出低沉虎啸，模拟山林猛兽，试图震慑；柳不折手指已摸上算盘珠，眸色沉静；哑婆婆“阿巴阿巴”，袖口里滑出碧绿毒粉，绿色烟雾在她指尖盘旋。
那明却抬手，示意众人别动。她懒洋洋地靠在柜台，目光扫过六名死士，像在算六棵白菜多少钱，“吃饭还是住店？先说好，本店不接赊账。”
少年——当今前朝太子、天机楼真正的楼主“玄彻”——看也不看那明，只盯着阿九，“九妹，父皇遗诏，复国大业，缺你不可。跟我走。”
阿九脸色煞白，指尖却悄悄摸到腰间。那里藏着她连夜抄写的“帝王生死簿”副本，指甲盖厚的一本，封面写着四个娟秀小楷——“菜单·壹”。她深吸一口气，忽然弯腰，把“菜单”双手捧到胸前，冲死士们甜甜一笑：
“几位哥哥，远道而来，饿了吧？先点菜。”
她手腕一抖，菜单“哗”地展开，第一页白纸黑字，赫然是——
【玄彻 生辰：庚辰·正月·子时 命格：帝星 死期：未时三刻·毒发】
【玄甲壹 生辰：癸未·腊月·卯时 命格：将星 死期：未时三刻·穿喉】
【玄甲贰 生辰：…… 死期：未时三刻·穿心】
……
六名死士，六行名字，六种死法，时间全是——今日未时三刻。
空气像被瞬间抽干。玄彻瞳孔骤缩，袖中暗弩“咔”地滑出半寸；其余五人同时拔剑，剑锋映得大堂雪亮。却没人敢上前一步——菜单上，他们的死期被写得明明白白，像阎王提前盖了章。
阿九笑得眉眼弯弯，“哥哥们别激动，这页是‘今日特供’，翻过去，还有‘明日预告’哦。”
她作势要翻页，玄彻猛地伸手，按住纸沿。他指尖微颤，声音低哑：“你从哪弄来的？”
阿九眨眼，“祖宗传下来的。天机楼立楼之本，帝王生死簿，正本在我脑子里，副本——”她拍了拍菜单，语气软糯，“要多少有多少。”
她忽然抬头，冲那明喊：“姐姐，复印！十份，装订成册，我要送每位哥哥一本！”
那明正看戏，闻言笑得牙花子都出来，“好嘞！小六，启动‘菜单复印’套餐，十份，封面烫金，成本记我账上！”
【小六：收到！消耗黄金：5钱；附加“皇家气派”装帧，已完成！】
眨眼功夫，十本崭新“菜单”凭空出现，封面烫金篆字闪花人眼。阿九抱起一摞，挨个发书，嘴里还甜甜地推销：
“首页是哥哥们，第二页是京城六部，第三页是各地藩王……后面的哥哥们要自己看哦。温馨提示——每日更新，实时生效。”
死士们捧着“生死簿”，脸色比纸还白。玄甲壹翻到第二页，赫然看见自己远在老家的母亲名字，死期写着“明年惊蛰·心疾”；玄甲叁看见暗恋的小师妹，命格里注着“所嫁非人，郁郁而终”……人手一本“阎王点名册”，谁敢妄动？
那明趁机敲黑板，“本店招聘跑堂，待遇从优，包吃包住，月薪——”她看向阿九，阿九接口：“从皇家密藏里扣！”
那明合掌，“听见没？皇帝发工资，稳定！还不用回去复国送命，多划算！”
死士们面面相觑，铜面下的眼睛，第一次露出迷茫。他们是工具，工具不需要思想，可“生死簿”明明白白告诉他们——工具也有命，也会死，也会被记录。
玄甲壹忽然开口，声音涩哑：“若留下……我们的命，能改吗？”
阿九收起笑，小脸认真，“能。生死簿是活页，天机楼是死楼；同福客栈是活的，姐姐是活的，我也是活的。活人，不信命，只信锅铲和算盘。”
她抬手，把“菜单”第一页“哗”地撕下，揉成一团，扔进哑婆婆的汤锅——纸团瞬间被赤红汤汁吞没，像雪落火盆，无影无踪。
“看，死期没了。”阿九拍拍手，笑得牙花子都出来，“现在，你们的人生是空白页，自己写。”
沉默，长久沉默。
玄彻忽然闭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翻滚的惊涛骇浪已归于死寂。他抬手，把铜面重重扣在桌上，声音沙哑：“天机楼玄甲司，六人，请求入职。”
那明挑眉，“工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