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兰，替父从军，十二年归，可汗问所欲，木兰不用尚书郎，愿借明驼千里足，送儿还故乡。
——还故乡。
三个字像石子，投入她死水般的心湖，荡开一圈圈涟漪。
老夫人眯眼问：“怎不念了？”
秦柔绚回神，将那页轻轻折起，藏于袖中，温声笑：“后头缺页，媳妇回头补全再念与您听。”
老夫人笑叹：“还是你细心。”
回到正院，秦柔绚闩上门，取出那页《木兰传》，摊在日光下。
纸背竟还有一行小字，极淡，却锋芒毕露：
“夫人可知，世上还有另一种活法？”
墨迹已干，仍带墨香，像刚走刀的新剑。
她忽然想起很多细节：
——查姨娘入门第一夜，老夫人病急，她竟能一夜退热；
——账房柳三烂赌，却突然有钱赎回妻女；
——北城流民口耳相传“冰菩萨”，而冰，正是丈夫最紧缺的前线物资；
——以及，昨夜那一声笑：“你怕了。”
所有碎片串成线，指向一个荒谬却清晰的答案：
那个女子，在布一盘局。
而她秦柔绚，是局里最关键的——“将死未死”的子。
夜里，她屏退丫鬟，对镜卸妆。
铜镜里的女人，眉目温婉，眼角却有了细纹，像被岁月用钝刀一点点勒出的缰绳。
她抬手，摸向发间金钗——那是公皙间封一品诰命时御赐的，重得能压断颈椎。
忽然，她拔下金钗，掷入妆奁，发出“当啷”脆响。
镜中眼波，第一次有了锋棱。
三日后，她亲自去偏院，以“道谢”为名。
院门仍锁，亲兵却不拦她——老夫人有令，查姨娘可自由行走，只在将军不在时。
柴扉半开，一树瘦桃花探出墙头。
秦柔绚踏进去，看见那女子倚窗抄书，颈间紫痕未褪，却神色恬淡，像雪里生出的玉簪。
“夫人？”秦雪起身，行礼，目光落在她袖口——那里，露出半截《木兰传》的纸角。
两人对视，无需多言。
风过，桃花瓣落在案上，正盖住“雄雌”二字。
秦柔绚轻声开口，像对自己说，也像对那瓣花：
“或许，我也该学一学——怎么辨自己是雄雌。”
秦雪微笑，递上一盏温热的姜苏茶，指尖在杯底轻敲三下，像某种暗号。
茶香氤氲里，两个女人，第一次站在同一阵线，望向门外漫长的夜。
当夜，秦柔绚回到正院，翻箱倒柜找出一匹素绢——那是她出嫁时，母亲给的“压箱底”，绣着并蒂莲，寓意“百年好合”。
她提起剪子，毫不犹豫，从中剪断。
“咔啦”——裂帛声如裂冰，也裂开了她此后人生的第一道出口。
窗外，残月如钩，钩住漫天乌云。
风掠过，桃花枝打在窗棂，噼啪作响，像无数细小的鼓点，为一场尚未启程的逃离，提前奏响号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