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青禾站在原地，看着两道身影拐过月洞门，心口像被塞进一团湿棉，沉且闷。小六弹出透明面板，光标急促闪烁：
【历史偏移预警：武则天称帝概率下降3％】
【提示：067系统核心指令——修正武则天幸福定义，路径：传统婚姻】
【建议宿主立即干预】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眼底一片清冷。干预？当然要干预。她喃喃，抬脚跟了上去。
……
艾元菱的菜园选在府后荒废的演武场。那里杂草没膝，中央却被清理出一块规整的矩形，垄沟笔直，像用墨线弹过。小媚挽着袖子，正笨拙地挥小锄头，泥土溅到脸上，成了花猫。艾元菱蹲在旁边，手把手教：轻一点，柔一点，女儿家力气要藏起来，像绣花——她声音忽然顿住，抬眸，看见苏青禾立在日光里，影子被拉得修长。
表姑娘也来体验耕织之乐？
苏青禾没接话，径直走到小媚另一侧，蹲下，接过锄头，示范：手腕用力，腰别塌，土要翻到底，根才扎得稳。她动作利落，泥土在她脚下像被驯服的波浪，乖乖分开又合拢。小媚看呆了，不自觉模仿，却因力道过猛，一个趔趄往后坐倒。苏青禾眼疾手快揽住她后背，孩子却先扭头去看艾元菱，像在征询对错。
艾元菱梨涡浅笑：媚娘，劳动虽美，可肌肤之亲易晒黑，女儿家当以白为美，夫君看了才怜惜。她掏出绢帕，细细给孩子擦脸，动作温柔得无可挑剔。小媚眨眨眼，下意识把袖口往下拉，遮住刚被阳光吻红的手背。
苏青禾觉得有一把钝刀，在一点点割她的耐心。她深吸一口气，从腰间解下自己缝的棉布手套，递给小媚：防晒，戴上。手套针脚粗粝，却实用。小媚道谢，却偷偷瞄艾元菱，见后者但笑不语，才安心戴上。苏青禾心里发冷——仅仅半天，孩子已经把艾元菱的默认许可，当成行动准则。
日头西斜，菜畦终于完工。艾元菱提议做田园晚餐，她亲自下厨，让小媚打下手，女子洗手作羹汤，是天下第一等风雅。苏青禾没有阻止，她需要看看对方到底唱哪一出。
厨房设在演武场东侧的废弃火头军灶，艾元菱却像变魔术，篮子里掏出新鲜鲫鱼、嫩豆腐、紫苏叶，甚至还有一小包西域来的藏红花。她动作娴熟，煎鱼、下汤、调色，一气呵成，嘴里念念有词：抓住男人的胃，才抓得住他的心。小媚站在小木凳上，负责添柴。火光映着她红扑扑的脸，额前碎发被汗水黏住，却掩不住眼里的新奇与崇拜。
苏青禾靠在门框，看着艾元菱把鱼汤熬成奶白，撒上藏红花，瞬间金黄璀璨，像落日碎进锅里。她不得不承认，这一幕极具蛊惑——炊烟、炉火、孩子、香气，所有元素都精准踩在人类对最原始的渴望上。如果她没有读过那段历史，如果她没有见过掖庭的枯骨、明堂的风雷，或许也会沉醉。
表姑娘尝尝？艾元菱舀了一勺递到她唇边，动作亲昵，眼底却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挑衅。苏青禾就着她手喝下，鲜味在舌尖炸开，却带着微苦的回甘，像某种暗示。
好喝。她坦然评价，随即话锋一转，藏红花活血通经，孕妇忌服，日常亦不可过量。
艾元菱梨涡僵了一瞬，很快又笑开：表姑娘博闻，元菱受教。她转头对小媚眨眼，瞧，姐姐懂得真多，以后我们要向她学习，做个渊博的贤妻。
小媚用力点头，像被镌刻进模子的陶胚，尚未入窑，已显雏形。苏青禾指尖微紧，忽然意识到：对方也在她，像镜像实验——两只系统，两种幸福模板，争夺同一个灵魂。
晚膳被端到西厢。艾元菱执意要体验民间天伦，把杨氏也请来，四人围坐小方桌。鱼汤、紫苏炒蛋、清炒葵菜，色香味俱全。杨氏吃得眼眶发红，连声道托表姑娘福。小媚更是连添两碗饭，嘴角沾着米粒，笑得见牙不见眼。苏青禾坐在火光与黑暗交界处，慢条斯理地咀嚼，像品尝一场无声的硝烟。
饭后，艾元菱从袖中掏出一本薄薄的《女诫》手抄，封面用银粉绘着并蒂莲，我白日教媚娘背诵，晚上还需温习，女子学贵有恒。她语气温柔，却不容拒绝。杨氏感激不尽，连忙催促女儿。小媚乖乖坐好，翻开扉页，指尖在银莲上摩挲，像抚摸什么珍宝。苏青禾瞥见书页空白处，有一行小楷——
愿我媚娘，得嫁良人，一屋两人，三餐四季，岁岁平安。
墨迹尚新，显然是今日刚写。她胸口像被塞进一块冰，冷得发痛，却无从发作。艾元菱立在灯光里，对她遥遥举杯，以茶代酒，笑得温婉无害。那一刻，苏青禾清晰听见自己血液里冰层碎裂的声音。
夜深，众人散去。小媚抱着那本《女诫》入睡，银莲在月光下微微发亮。苏青禾坐在床沿，替她掖好被角，指尖无意触到孩子掌心——那里生出了薄薄的一层茧，是今日握锄头留下的。她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拿手术刀，指根同样磨得火辣，却兴奋得整夜睡不着。原来，工具与武器，只在用途一念之间。
窗外，云层遮住月亮，院中一片漆黑。系统小六悄然亮起面板：
【067系统宣教完成度：25％】
【宿主若无法在五日内扭转目标认知，历史修正将不可逆】
她垂眸，伸手抚平孩子紧蹙的眉心，声音轻得像落在夜色里的雨：
别怕，姐姐不会让你成为任何人精心雕刻的标本。
你要做，就做自己挥剑刻下的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