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钦天监档案馆深处。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陈年的味道,混合着干燥的纸页气息、微不可察的尘埃,还有一丝若有若无、仿佛来自时间深处的檀香余韵。头顶几盏白炽灯管发出低沉的嗡鸣,光线并不充足,仅仅勉强驱散了书架投下的浓重阴影。这里像被现代世界遗忘的角落,只有林羿指尖翻动发黄纸页的沙沙声,是唯一的活物。
他埋首在一张巨大的案台上,上面铺展着一幅令人目眩神迷的古代星图摹本。线条繁复纠缠,星辰点位密密麻麻,如同亿万只凝固的眼睛,无声地注视着下方这个试图破译它们秘密的渺小生灵。林羿眉头紧锁,镜片后的双眼布满血丝,长时间凝注让视线有些模糊。他小心翼翼地用一支细软的毛笔,蘸取微量的朱砂,在一本摊开的线装笔记上做着标记。那些标记并非寻常文字,而是某种艰涩的符号组合,旁人看去,恐怕只会以为是鬼画符。
“紫微垣偏移…岁星轨迹异常…这处星陨记载的方位,与《开元占经》所述‘荧惑守心’的天象绝不相符…”他低声自语,声音在寂静的档案室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钦天监历代观测,难道集体出现了某种…系统性的‘错误’?或者说…记录被有意识地…篡改了?”
这个念头让他心头一跳,一丝寒意悄然爬上脊背。作为专攻古代天文学与神秘机构历史的学者,他深知钦天监在历代王朝中扮演的特殊角色。那些被时光尘封的星象记录,绝不仅仅是简单的天文观测,它们更像是古代智慧对宇宙、对命运、甚至对某种超乎想象力量的隐秘解读。
他下意识地抬起头,目光越过堆叠如山的古籍卷宗,落在档案室深处一个被玻璃罩保护的物件上。那是一个青铜浑天仪,古老得几乎与周围的空气融为一体。仪体上布满了暗绿色的铜锈,其表面雕刻的星宿图案在昏黄灯光的映照下,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与神秘。那些星辰的凹槽深邃幽暗,仿佛连接着另一个不可知的维度。
一丝难以名状的悸动,毫无征兆地攫住了他。仿佛有什么东西,就在这沉寂的档案室深处,在那些古老的星辰符号之间,在冰冷的青铜浑天仪内部……悄然苏醒,并且注意到了他这个唯一的闯入者。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脚下坚实的水磨石地面猛地向上一拱!如同沉睡的巨兽突然翻身。林羿猝不及防,整个人被一股狂暴的力量狠狠掀飞,重重撞在身后的铁质书架上!哗啦啦——无数珍贵的古籍、卷轴如同被狂风扫过的落叶,纷纷扬扬地砸落下来,瞬间将他淹没。
“呃!”剧痛从后背和肩膀传来,眼前金星乱冒。他本能地伸手去抓旁边的书架边缘,试图稳住身体。
轰隆!
一声沉闷到极致的巨响,如同大地在胸腔内爆炸,整个档案室剧烈地上下颠簸、左右摇摆!墙壁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天花板上的灯管疯狂闪烁,明灭不定,最终“啪”地一声彻底熄灭,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瞬间吞噬了一切!
“怎么回事?地震?!”林羿的惊呼被淹没在更大的、如同世界崩塌般的轰鸣里。他感到天旋地转,身体完全失去了控制,在书堆和杂物中翻滚碰撞。
就在这混乱的、令人窒息的黑暗深渊中,档案室深处猛地爆开一团刺目欲盲的惨绿色光芒!那光芒的源头,正是那座古老的青铜浑天仪!它仿佛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仪体上繁复的星宿纹路骤然点亮,每一个星辰凹槽都喷射出惨绿的光束,交织成一张诡异而巨大的光网!
光网的中心,一股无法抗拒的恐怖吸力骤然生成,如同宇宙黑洞降临!
林羿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投入巨大漩涡的纸片,身不由己地被那股沛然莫御的力量拉扯着,朝着那团吞噬一切的惨绿光芒中心急速飞去。视野里最后的景象,是无数碎裂的纸张、崩飞的青铜碎片在绿光中狂舞,其中一块边缘锋利的青铜碎片,裹挟着灼热的气流,狠狠刺向他下意识伸出的左手掌心!
一股尖锐到灵魂深处的剧痛从掌心炸开!
随即,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和死寂,彻底吞没了他所有的意识。
……
意识如同沉在冰冷浑浊的水底,每一次试图上浮,都被沉重的黑暗和粘稠的疲惫感重新拖拽下去。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微弱的光感刺破了混沌。
首先恢复的是嗅觉。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霉烂草杆、陈年汗渍、劣质油脂以及某种牲畜粪便发酵后的浓郁气味,粗暴地钻入鼻腔,呛得他喉头一阵发紧,几乎要呕吐出来。
紧接着,是听觉。
耳边不再是死寂,而是充斥着杂乱无章的噪音:粗重的鼾声此起彼伏,偶尔夹杂着几声含糊不清的梦呓;角落里似乎有老鼠在窸窸窣窣地啃噬着什么;远处隐约传来几声犬吠,更远处,似乎还有某种沉重而规律的敲打声,沉闷地撞击着耳膜。
身体的感觉也渐渐清晰。
身下是坚硬、冰冷、带着尖锐凸起物的触感,硌得他浑身骨头都在隐隐作痛。背部、肩膀、尤其是左手掌心,传来一阵阵火辣辣、如同被烙铁烫过的尖锐痛楚。他试图动一动手指,回应他的却是撕裂般的剧痛和沉重的虚弱感,仿佛这具身体已经闲置了千年。
林羿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掀开了沉重的眼皮。
光线昏暗,模糊的视野像蒙着一层污浊的油布。他费力地聚焦,眼前是一间极其简陋、甚至可以说是破败不堪的屋子。屋顶是粗糙的茅草铺就,几缕惨淡的晨光从大大小小的缝隙中顽强地挤进来,在布满灰尘的空气中形成一道道倾斜的光柱。墙壁是那种用泥巴和碎石胡乱糊起来的土墙,坑洼不平,许多地方已经剥落,露出里面枯黄的草茎。
他躺的地方,是屋子角落里一个用干草铺就的“床铺”。周围横七竖八地躺着七八个孩子,蜷缩在同样简陋的草铺上,身上盖着打满补丁、脏得看不出原色的薄被。空气污浊得令人窒息。
“这…这是哪里?”林羿的喉咙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发出的声音嘶哑微弱,连他自己都几乎听不清。
然而,就在这个念头升起的瞬间,一股庞大、混乱、带着强烈绝望和饥饿感的陌生记忆碎片,如同开闸的洪水,猛地冲进了他的脑海!剧烈的胀痛感让他闷哼一声,额头上瞬间渗出冷汗。
圣魂村…诺丁城…天斗帝国…武魂殿…魂师…魂环…
一个个破碎的名词和画面疯狂涌现:破败的村落,木屋炊烟;刻着六翼天使与长剑标记的威严殿堂;穿着华贵长袍、神情倨傲、周身环绕着奇异光环的人影;还有…孤儿院!这具身体原主的身份——一个同样名叫林羿,同样父母不详、在圣魂村孤儿院长大的瘦弱少年!记忆中最后的片段,是这少年在村外山坡上挖野菜时,失足滚落,后脑重重磕在一块尖锐的石头上……
“穿越…斗罗大陆?”林羿躺在冰冷的草铺上,感受着身体各处传来的剧痛和虚弱,以及脑海中那两份截然不同却又强行融合在一起的记忆,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现实将他彻底淹没。钦天监的星图、爆炸的浑天仪、惨绿的光芒、掌心的剧痛……还有眼前这散发着霉味和贫穷气息的茅草屋。
“嘶…”左手掌心传来一阵钻心的刺痛,打断了他混乱的思绪。他艰难地抬起左手,凑到眼前。
借着茅草屋顶缝隙透进来的微光,他看清了:一块大约指甲盖大小、边缘不规则的暗青色金属碎片,深深地嵌入了掌心中央的皮肉里!伤口周围一片红肿,甚至有些发黑,但奇怪的是,并没有明显的流血,只有一种灼烧般的痛感不断传来,仿佛这块冰冷的碎片内部蕴含着某种滚烫的能量。碎片表面似乎有极其细微、难以辨认的纹路,在昏暗的光线下若隐若现。
这碎片…来自那个爆炸的青铜浑天仪!
就在这时,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粗鲁的吆喝声从门外传来:“起来!都给我起来!太阳晒屁股了!今天什么日子都忘了?武魂殿的大人马上就到!想挨饿的尽管躺着!”
门板被“哐当”一声粗暴地推开,一个穿着油腻围裙、身材粗壮、满脸横肉的中年妇人叉着腰站在门口,唾沫星子横飞。她是孤儿院的厨娘兼半个管事,孩子们私下都叫她“肥妈”。
原本还在酣睡或迷糊的孩子们像受惊的兔子般猛地弹坐起来,脸上带着惊恐和麻木,迅速而笨拙地开始整理自己身上那点可怜的衣物。
林羿也挣扎着坐起,将受伤的左手下意识地藏进破烂的袖口里,疼痛让他脸色苍白,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
“磨蹭什么!小病秧子!”肥妈一眼瞥见动作迟缓的林羿,几步跨过来,蒲扇般的大手毫不客气地揪住他的耳朵,将他从草铺上硬生生拽了起来,“今天可是武魂觉醒的大日子!你要敢给老娘丢人现眼,看我不打断你的腿!晦气东西!”
耳朵火辣辣地疼,身体被扯得踉跄。林羿咬着牙,一声不吭。这具身体长期营养不良,加上昨日滚落山坡的伤和掌心的剧痛,虚弱得厉害。他强忍着眩晕和反胃,被推搡着混入一群同样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孩子中间,像一群待宰的羔羊,被驱赶着走向村子中央那座唯一还算齐整的石头建筑——圣魂村的武魂殿分殿。
殿内空间不大,地面铺着粗糙的青石板。除了几个神情紧张又带着点期盼的村中孩童和他们的家长,最引人注目的是站在中央的三个人。
村长杰克爷爷,须发皆白,穿着浆洗得发白的旧布袍,脸上皱纹深刻,眼神浑浊却努力维持着镇定,正紧张地搓着手。在他身边,站着一个衣着明显考究许多的中年男子,神情带着一种刻意保持的疏离和淡淡的不耐烦。他胸前佩戴着一枚徽章,上面是一柄交叉的长剑图案——这是诺丁城武魂殿派来的执事,素云涛。
孩子们被排成一队。素云涛目光扫过,带着一种例行公事的审视。他并未多言,只是从随身的包裹里取出六颗乌黑的圆形石头和一个闪亮的蓝色水晶球。他动作熟练地将六颗石头在地面上摆出一个简单的六芒星图案。
“孩子们,排好队。”素云涛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一个一个来。站到中间来。伸出你们的右手。放轻松。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要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