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铺上，林羿艰难掀开的眼皮缝隙里，映入了油灯昏黄跳跃的火苗。意识如同沉船般艰难地浮出水面，最先感受到的是无处不在的、沉重的疲惫感，仿佛整个身体都被灌满了铅水。紧接着，左臂传来的、如同被无数细针持续扎刺的锐痛，让他忍不住闷哼一声，眉头紧紧锁起。
“小羿哥哥！你醒了！”一个带着浓浓哭腔、却又充满惊喜的稚嫩嗓音在耳边响起。
林羿费力地转动眼珠，看到了趴在草铺边的小舞。小丫头眼睛红肿得像两个桃子，脸上泪痕交错，但此刻粉红色的大眼睛里却迸发出明亮的光彩，小手紧紧抓着他没受伤的右手，温暖而柔软。
“小…舞…”林羿的喉咙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声音嘶哑微弱。
“水！小羿哥哥你等等！”小舞立刻像只受惊又雀跃的小兔子，飞快地跳下小木凳，跑到角落一个破旧的瓦罐旁，小心翼翼地用木勺舀了半勺清水，又飞快地跑回来，踮着脚尖，将木勺凑到林羿唇边。
清凉的水滑入干涸的喉咙，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滋润，却让林羿的精神为之一振。他微微侧头，目光扫过简陋的房间。破旧的木桌上，那盏昏黄的油灯是唯一的光源。房间里弥漫着浓重的草药味，混合着泥土和干草的气息。左臂被厚厚的、带着药味的布条包扎着，隐隐作痛。身体各处传来强烈的酸软感，那是力量透支后的虚脱。
“我…睡了多久？”林羿轻声问。
“一天一夜了！”小舞的声音带着后怕，“是那个很凶的大叔把你扛回来的…他还给了杰克爷爷钱买药…”她的小手紧紧握着林羿的手，仿佛怕他再次消失，“小羿哥哥，你流了好多血…吓死小舞了…”
林羿心头涌起一股暖流，轻轻捏了捏小舞冰凉的小手：“别怕…我没事了…”他努力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虽然这笑容在苍白的脸上显得有些虚弱。
就在这时，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老杰克佝偻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手里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粗陶碗，浓郁苦涩的草药味瞬间盖过了房间里的其他气息。
“小羿！你醒了！”老杰克浑浊的老眼一亮，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快步走了进来，“谢天谢地！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啊！”
他将散发着热气的药碗放在床边的小凳子上，关切地看着林羿：“感觉怎么样？还疼得厉害吗？素云涛大人请村里的老医师看过了，说都是外伤，没伤到筋骨，就是失血多了点，要好好静养…这药是补气血的，虽然苦了点，但一定得喝！”
看着老人眼中真切的关怀，林羿心头微涩。在这个陌生的世界，这份来自村长老人的善意，如同寒冬里的炭火，弥足珍贵。“谢谢您，杰克爷爷…我好多了。”他低声道。
“唉，你这孩子…”老杰克叹了口气，看着林羿苍白的脸和包扎的手臂，眼中满是心疼和后怕，“怎么就招惹上那么凶的魂兽了？要不是素云涛大人恰好返回…后果不堪设想啊！”他顿了顿，压低声音，“素大人临走前…让你伤好之后，去诺丁城的武魂分殿找他…说是有话问你。”老杰克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诺丁城武魂分殿…素云涛…
林羿心头一凛。该来的终究会来。那位执事大人显然对他展现出的“古怪”力量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和怀疑。他沉默地点点头：“我知道了，杰克爷爷。”
老杰克又絮叨地叮嘱了几句好好休息、按时喝药的话，看着林羿精神不济，便留下药碗，叹息着离开了。房间里又只剩下林羿和小舞。
小舞乖巧地端起药碗，小嘴嘟起吹了吹热气，然后小心翼翼地用木勺舀起黑乎乎的药汁，送到林羿嘴边：“小羿哥哥，喝药…喝了就好了…”
浓烈的苦涩气息直冲鼻腔，林羿皱了皱眉。在前世，他最讨厌的就是中药的味道。看着小舞那双充满期待和担忧的粉红大眼睛，他无奈地张开了嘴。滚烫、苦涩的药汁滑入喉咙，带来一阵难以言喻的刺激感，让他忍不住呛咳起来。
“咳咳…”
“啊！小羿哥哥慢点！”小舞吓了一跳，连忙放下药碗，小手轻轻拍着林羿的后背。
好不容易顺过气，林羿只觉得舌根都被苦麻了，整张脸都皱成了一团。
“噗嗤…”看着他苦不堪言的表情，小舞忍不住破涕为笑，粉嫩的小脸上还挂着泪珠，笑容却像初绽的花朵，“小羿哥哥怕苦！羞羞！”
林羿看着小丫头终于露出的笑容，心中的阴霾也仿佛被这纯真的笑容驱散了些许，苦着脸道：“这药…也太苦了…”
“等等！”小舞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飞快地从自己破旧的小口袋里掏啊掏，竟然掏出了几颗红彤彤、带着些许压痕的野果子！那果子只有拇指大小，表皮光滑，散发着淡淡的酸甜气息，正是圣魂村后山常见的“酸浆果”。
“给！”小舞献宝似的将几颗果子塞到林羿手里，大眼睛亮晶晶的，“小羿哥哥快吃！吃了就不苦了！我昨天偷偷去采的，可甜了！”
看着掌心里几颗还带着小丫头体温的野果，看着小舞脸上那混合着得意和期待的笑容，林羿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仿佛被轻轻触碰了一下。他拿起一颗果子，放入口中轻轻一咬。微酸的汁水混合着一点点的甜意在口腔中弥漫开，瞬间冲淡了那恼人的苦涩。虽然远谈不上美味，却带着山野的清新和小舞纯真的心意。
“嗯，真甜。”林羿看着小舞，由衷地笑了。这一次的笑容，不再勉强，带着一丝暖意。
小舞开心地眯起了眼睛，像只满足的小猫。
接下来的几天，林羿的生活进入了短暂的平静期。
他大部分时间都躺在草铺上静养。老杰克送来的草药一日两次，苦得他龇牙咧嘴，但效果确实不错。左臂的伤口在《九重劫身》带来的强大恢复力以及草药的辅助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结痂，只留下三道浅浅的粉色疤痕。身体的酸软和疲惫感也随着休息和药力的吸收逐渐消退。
小舞成了他最忠实的“小护士”。每天除了被肥妈支使着干点杂活，其余时间几乎都守在林羿身边。她笨拙却认真地帮林羿换药包扎（虽然常常笨手笨脚地把布条系成死结），监督他喝下每一口苦药（然后立刻塞上几颗酸甜的野果），还会叽叽喳喳地讲着孤儿院里发生的琐事——哪个孩子又挨了肥妈的骂，谁偷偷藏了半块黑面包，后山哪片地方的野果最多最甜…
林羿安静地听着，偶尔回应几句。小舞那充满活力的童言童语，像一缕缕温暖的阳光，驱散了他养伤期间的沉闷和心头对未来的隐忧。看着小丫头粉嫩的小脸和充满依赖的眼神，一种“要保护好她”的责任感，在他心中悄然扎根。
而在他清醒的、小舞不在身边的时间里，林羿则将心神沉入了魂海深处。
那座顶天立地的擎天剑碑，依旧散发着亘古苍凉的威压。碑体上那几道如同岩浆冷却后的巨大剑痕，暗金色的流光在其中缓慢流淌，散发着毁灭与新生的锋锐气息。但林羿的注意力，此刻完全集中在了剑碑表面新浮现的那篇炼神秘术上。
“……意如剑…念如锋…斩妄存真…破迷障…”
“……凝神化刃…洞察秋毫…神念初成…”
玄奥的甲骨文在心间流淌。林羿摒弃杂念，按照秘术的指引，尝试着将精神意念高度凝聚。
起初，这极其艰难。他的意识如同散沙，刚试图聚拢，便被剑碑无意识散发的沉重威压和锋锐剑意冲得七零八落，带来阵阵针扎般的刺痛。但他没有放弃，每一次刺痛都是磨砺，每一次溃散都重新凝聚。他回想着自己挥鞭击石、引动地煞、甚至最后搏命一击时的那种专注与决绝，将那种“心念唯一”的状态融入精神意念的凝聚之中。
渐渐地，他感到自己的精神意念不再完全是一盘散沙。虽然依旧微弱，却如同被无形的手掌缓缓收拢、压缩。一种奇异的“凝实感”开始出现。
不知过了多久，当他再次尝试时——
嗡！
一声极其细微、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震鸣响起！
林羿感觉自己的意识仿佛猛地挣脱了一层无形的薄膜！一股全新的、奇异的感知力，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漾开的涟漪，以他为中心，向着四周悄然扩散开去！
这感知力并非视觉、听觉、嗅觉等五感，而是一种更加直接、更加本质的精神层面的“扫描”！如同他拥有了第三只无形的“眼睛”！
他“看”到了！
“看”到了身下干草铺的每一根草茎的纹理，粗糙而干燥。
“看”到了不远处桌面上油灯灯芯燃烧时跳跃的细微火苗，以及灯油表面泛起的、几乎不可见的涟漪。
“看”到了墙角瓦罐表面细密的裂纹，还有里面剩下小半的清水，水分子似乎都在微微颤动。
“看”到了屋外院落里，几只蚂蚁正排着队，扛着一小粒不知名的食物残渣，沿着土墙的缝隙艰难前行…
一切都纤毫毕现！细致入微！
这就是“洞察秋毫”？凝神化刃的第一步——神念感知？！
巨大的惊喜瞬间淹没了林羿！他强忍着激动，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这微弱却神奇的神念，尝试着向更远处延伸。
神念如同无形的触角，穿透了薄薄的木门，探入了院落。
他“听”到了——不，是“感知”到了！
感知到了肥妈在隔壁厨房里骂骂咧咧摔打锅碗的震动和烦躁情绪。
感知到了老杰克坐在院中石凳上，吧嗒吧嗒抽着旱烟时，烟雾袅袅升腾的轨迹和那烟丝燃烧的微弱热度。
甚至，感知到了更远处，村口那棵老槐树在夜风中，枝叶轻轻摇曳的幅度和频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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