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
圣魂村后山的偏僻山坳里,季节更迭的痕迹并不明显。深秋的风扫过,带着刺骨的凉意,卷起枯黄的落叶,在溪水边打着旋儿。溪流的水量小了许多,清泠的声响变得细弱。唯有那嶙峋的乱石,沉默依旧,承受着风霜。
林羿盘坐在那块熟悉的大青石上,脊背挺得笔直,如同扎根在石缝中的一株劲松。单薄的粗布衣衫早已被汗水浸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少年人依旧瘦削、却不再那么单薄脆弱的轮廓。他的呼吸深沉而绵长,每一次吸气,腹部都微微凹陷,仿佛要将整个山坳的寒气都吸入肺腑;每一次呼气,悠长而缓慢,口鼻间喷出的白气凝而不散,带着一种奇异的灼热感,在冰冷的空气中拉出一道白线。
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极其古怪的状态。并非健康的小麦色,也非病态的苍白,而是一种沉凝厚重的土黄!这层土黄色的光泽如同最上等的陶釉,覆盖了他裸露在外的脖颈、手臂、脚踝。皮肤表面,隐隐可见细密的纹路,仿佛干涸河床的龟裂,又像是大地上纵横交错的沟壑,充满了古老蛮荒的质感。汗水流淌其上,竟无法浸润,只能顺着那些奇异的纹路滑落,在青石上留下深色的水渍。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双手。
那双紧握着一根奇特“鞭子”的手,此刻也覆盖着同样的土黄光泽,但颜色更深沉,几乎接近暗金。皮肤下的肌肉轮廓似乎被某种力量强行挤压、凝练过,变得如同岩石般棱角分明。指关节粗大,指甲也泛着一种坚硬的金属光泽。
他手中之物,正是那觉醒仪式上被嗤笑为“变异锄头鞭”的武魂——赶山鞭!
三个月不间断的《九重劫身》修炼,尤其是第一重“砺皮境”的残酷打磨,早已让这武魂发生了脱胎换骨的变化。原本枯黄脆弱、仿佛随时会断裂的草绳,如今变得坚韧异常,呈现出一种如同古藤般的深褐色泽,紧密地缠绕在下方那截“棍体”上。
而那截“棍体”,更是今非昔比!
它已不再是当初那毫不起眼的、仿佛泥巴捏成的短棍。长度增长到了接近两尺,通体呈现出一种深沉内敛的暗黄色,质地非金非木非石,却蕴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厚重感。表面坑洼依旧,但那不再是粗糙的痕迹,反而像天然形成的山川沟壑,充满了力量的美感。更令人心惊的是,在鞭柄末端,那缠绕的深褐色草绳之下,隐约可见几道极其复杂、玄奥的暗金色纹路,如同大地的脉络,又似古老的符文,在土黄色的鞭体上若隐若现,散发着微弱却不容忽视的威严。整根鞭子握在林羿手中,沉甸甸的,仿佛握着的不是武魂,而是一段凝固的山脉脊梁!
林羿紧闭双眼,心神完全沉入体内。
“砺皮境”法诀疯狂运转,精神意念如同最坚韧的丝线,死死牵引着从脚下大地深处源源不断汲取而来的“地煞之力”。这股力量依旧沉重、蛮横,每一次涌入都像有无数沉重的石轮碾压过他的经脉。但经历了三个月地狱般的淬炼,他的皮膜、筋骨早已发生了质的蜕变!
痛苦依旧存在,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持续地刺扎、刮擦着皮肤下的每一寸血肉。然而,这痛苦不再是无法承受的灾难,反而如同淬火的锤击,每一次冲击,都让那层覆盖全身的土黄色光晕更加凝练一分,让皮肤下那如同岩石般坚韧的结构更加紧密一分!
他能清晰地“内视”到,丝丝缕缕沉重如汞浆的地煞之力,正被强行约束着,艰难地渗透进皮膜的最深层,与血肉筋骨进行着最原始也最彻底的融合。每一次融合,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却也带来一丝微不可查、却无比真实的“重量”的增加。仿佛他的身体,正在一点点地、向着大地本身转化!
“呼…吸…”
悠长的呼吸声在山坳里规律地回荡,与溪水的低吟、风掠过石缝的呜咽交织在一起。时间仿佛在这枯燥而痛苦的重复中变得粘稠、缓慢。
突然!
林羿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
那双眼睛里,没有了三个月前的迷茫、虚弱,也没有少年人应有的清澈,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岩石般的沉静与厚重!瞳孔深处,一丝极其锐利的金芒一闪而逝,如同沉睡巨兽偶尔显露的爪牙锋芒!
他豁然起身!
动作并不迅疾如风,甚至带着一种山岳移动般的沉稳滞涩感。覆盖着土黄光泽的身体站直,一股无形的、沉甸甸的压力以他为中心悄然弥漫开来,脚下的碎石似乎都微微向下陷了一分。
右手紧握的赶山鞭,随着他的起身,土黄色的光晕骤然明亮!鞭体上那几道暗金纹路瞬间清晰,仿佛有岩浆在其中流淌!
没有多余的动作,没有魂力的光芒爆发。
林羿只是将所有的意念、所有的力量,连同那三个月的痛苦煎熬、生死磨砺所凝聚的沉重意志,尽数灌注于右臂,灌注于手中的赶山鞭!
然后,朝着身侧一块半人高的坚硬青石,猛地挥鞭抽下!
呜——!
鞭影破空,发出的并非清脆的炸响,而是一种低沉、浑厚、如同巨石滚动、山峦崩塌般的闷啸!鞭身在空中划过一道沉重凝实的土黄色轨迹,所过之处,空气似乎都变得粘稠、扭曲!
砰!!!
沉闷到极致的撞击声轰然炸开!如同万斤巨锤狠狠砸在石鼓之上!
没有碎石飞溅的华丽场面。
那块承受了鞭击的青石,表面瞬间布满了蛛网般密集的裂痕!裂痕深达数寸,如同被无形的巨力从内部震碎!紧接着,整块巨石沿着裂痕,无声无息地、缓慢地坍塌下去,化作一堆大小均匀的碎石块,断面光滑,仿佛被最精密的切割工具处理过!
尘土缓缓升腾,弥漫在空气里。
林羿保持着挥鞭的姿态,微微喘息。手臂肌肉在土黄色的皮肤下贲张、颤抖,传递着力量宣泄后的酸麻。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看着手中那根仿佛与大地血脉相连的赶山鞭,又看了看那堆彻底粉碎的青石,眼中没有狂喜,只有一种沉淀下来的、岩石般的坚毅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
“第一重‘砺皮境’,终于…小成了。”他低声自语,声音沙哑,却带着千钧的重量。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皮肤之下,那层由纯粹地煞之力与血肉意志熔铸而成的“皮膜”,坚韧程度远超凡铁!寻常刀剑恐怕已难伤分毫。力量更是暴涨数倍,虽然还无法与真正的力量型魂师抗衡,但已远超普通壮年男子。更重要的是,他的身体仿佛变成了一座微缩的山岳,拥有了不可思议的稳定性与抗击打能力。
更重要的是,赶山鞭!这柄承载他命运转折的武魂,在引动地煞之力淬体的过程中,也在不断被温养、被强化!它不再是一件死物,而是他身体、他意志、他与这片大地力量共鸣的延伸!
“三个月…总算没白熬。”林羿缓缓吐出一口灼热的白气,土黄色的皮肤光泽随着呼吸渐渐内敛,恢复成一种比常人略显深沉的肤色,只是皮肤下的韧性和那种岩石般的质感依旧清晰可辨。他轻轻抚摸着赶山鞭鞭柄上那几道越发清晰的暗金纹路,感受着其中蕴含的、与魂海深处那擎天剑碑隐隐共鸣的苍茫气息。
就在这时,一阵细微的、带着惊惶的奔跑声和压抑的啜泣声,顺着风从山坳入口的方向隐隐传来。
林羿眉头微皱,目光瞬间变得锐利如鹰,投向声音来处。这偏僻的后山,除了他,极少有人会来。
很快,一个小小的身影踉踉跄跄地出现在乱石堆边缘。那是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女孩,穿着同样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梳着可爱的蝎子辫,小脸蛋上沾满了尘土和泪痕,一双粉红色的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写满了惊惶和无助。她跑得气喘吁吁,小小的身体在嶙峋的石块间跌跌撞撞。
是小舞。
圣魂村孤儿院里年纪最小的孩子,也是唯一一个不怕林羿的“怪病”和“废武魂”,会怯生生叫他“小羿哥哥”的女孩。
“小舞?”林羿心中一紧,立刻收起赶山鞭(武魂化作一道土黄色流光没入掌心),快步迎了上去。他身形移动间,依旧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厚重感。
“小羿哥哥!”看到林羿,小舞如同看到了救星,哭喊一声,迈着小短腿跌跌撞撞扑了过来,一头扎进他怀里,小小的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呜呜…有…有狼!好大好大的狼!追…追我!呜呜呜…”
狼?圣魂村后山深处确实偶有野兽出没,但外围区域还算安全。林羿心头疑窦丛生,一边轻轻拍着小舞的背安抚她,一边警惕地望向她跑来的方向。
“别怕,小舞,告诉哥哥,在哪里遇到的狼?就你一个人吗?”林羿的声音刻意放得低沉平缓,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小舞抽噎着,小手紧紧抓着林羿破旧的衣襟,断断续续地说:“在…在那边…摘…摘野果…就…就我一个…呜…它突然…突然就冲出来…眼睛…眼睛绿油油的…好可怕…呜呜…”
林羿的目光顺着小舞指的方向望去,那是山坳深处一片更茂密的灌木丛。他眼神凝重。如果是普通野兽,他如今的体魄和赶山鞭足以应付。但直觉告诉他,能让小舞吓成这样,而且敢在白日逼近村落后山的,恐怕不是寻常野狼。
就在这时——
“嗷呜——!”
一声凄厉、凶残、充满了暴虐气息的狼嚎,猛地从灌木丛深处炸响!那声音穿透力极强,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寒意,瞬间盖过了风声和溪流声!
紧接着,一道巨大的灰影,带着浓烈的腥风,如同离弦之箭般从灌木丛中猛扑而出!它的目标,赫然是林羿怀中的小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