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一块浸了墨的破布,把塞北的戈壁裹得严严实实。碎骨营里早已没了动静,只有风刮过窝棚断梁的“呜呜”声,像无数冤魂在哭。秦沧靠在土坡下的一块巨石旁,嘴里嚼着半根干硬的草根——方才他往营外走了两里地,只找到几丛耐旱的沙棘,草根嚼起来又苦又涩,却能稍微压一压胃里的空荡。
他没敢走太远。碎骨营外的戈壁是“黑风骑”的地盘,那伙马贼比狼还凶,上个月有个流民试着往南逃,没走三里就被黑风骑的人追上,马头把尸体踩成了肉泥,脑袋挂在营外的断墙上,挂了整整三天,直到被乌鸦啄得只剩骨头。
秦沧抬头望了望天,星星很密,却没什么光,只有一轮残月躲在云后,偶尔漏出点冷光,把地面照得一片惨白。他摸了摸胸口,那里还残留着“山根立”运转后的暖意——方才吃完麦饼后,他又练了半个时辰,只觉得那股微弱的气比之前更顺了些,皮肤也似乎更紧实了些。他不知道这法门能练到什么地步,只知道多练一分,活下去的底气就多一分。
就在这时,一阵“嗒嗒”的声音从北边传来。
声音很轻,起初混在风声里,几乎听不见。但秦沧的耳朵却猛地竖了起来——他在碎骨营待了三个月,听惯了风的声音、流民的咳嗽声、野狗的吠叫声,唯独这声音,带着一种让人心悸的规律,像锤子敲在心上。
是马蹄声。
秦沧立刻矮下身子,躲到巨石后面,眼睛死死盯着北边的黑暗。马蹄声越来越近,从“嗒嗒”变成“哒哒”,再变成“轰隆隆”,像是有无数的石头在地面上滚动。随着声音逼近,黑暗里渐渐浮现出一片黑影,黑影越来越大,越来越密,最后变成了一支黑压压的队伍——全是马,马上的人穿着黑衣,手里举着火把,火把的光把他们的脸照得忽明忽暗,每一张脸上都带着凶光。
黑风骑!
秦沧的心脏猛地一缩。他见过黑风骑一次,上个月他们来碎骨营抢过一次,抢走了三个能喘气的流民(大概是去当奴隶),还有两袋发霉的谷子。那次他们只来了二十多个人,就把整个碎骨营搅得天翻地覆。可这次,看这马蹄声的密度,至少来了上百人!
“着火了!着火了!”
碎骨营里突然传来一声尖叫。秦沧转头看去,只见最北边的几间窝棚已经被火把点燃,干燥的破布和断木遇火就着,“噼啪”声里,火苗窜起丈高,把夜空染成了红色。紧接着,更多的火把被扔进营里,一间又一间窝棚烧了起来,浓烟滚滚,呛得人睁不开眼。
流民们被惊醒了,睡眼惺忪地从窝棚里钻出来,刚看到火光和黑衣马贼,就吓得魂飞魄散。有人想往营外跑,却被马贼的弯刀砍倒在地,鲜血喷在火上,发出“滋滋”的声响;有人想躲回窝棚,却被倒塌的木梁砸在里面,惨叫声淹没在火声和马蹄声里。整个碎骨营瞬间变成了人间地狱。
“都给老子老实点!男的出来,女的留下!有粮食的交出来,藏着的,搜出来就砍手!”
一个粗哑的声音响起,是黑风骑的头目,秦沧记得他——左边脸上有一道刀疤,从额头划到下巴,手里总拿着一把镶了铜钉的弯刀,上次就是他把那个流民的脑袋挂在断墙上的。此刻他骑着一匹黑马,在营里来回奔驰,弯刀一挥,就有一个流民倒在地上。
秦沧紧紧攥着拳头,指甲嵌进掌心,却没敢动。他知道自己现在出去就是送死——黑风骑有上百人,个个有马有刀,自己就算练了“山根立”,也挡不住几十把刀一起砍。他现在要做的,是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等马贼搜完了,或者撤离了,再想办法活下去。
他目光快速扫过周围,很快锁定了一个地方——土坡下的一道石缝。那道石缝不宽,只能容一个人侧身进去,之前他找草根的时候发现的,里面很干燥,还能挡住风。石缝的位置很隐蔽,被几丛沙棘挡着,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秦沧猫着腰,借着夜色和浓烟的掩护,一步步往石缝挪去。他走得很慢,很轻,每一步都踩在阴影里,生怕被马贼发现。有几次,马贼的火把从他身边晃过,他赶紧趴在地上,把自己埋进沙子里,直到马蹄声走远了,才敢继续往前挪。
终于,他摸到了石缝前。沙棘的刺刮破了他的胳膊,渗出血珠,他却浑然不觉,侧身钻进了石缝里。石缝里果然很窄,他只能蜷缩着身子,背靠着冰冷的石壁,胸口贴着另一侧的石头,连呼吸都要放轻。他从石缝的缝隙里往外看,正好能看到碎骨营里的景象——火光越来越旺,流民的惨叫声越来越少,马贼的呵斥声和翻找东西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头,这边搜完了,没什么粮食,就几个瘦得跟鬼一样的男的,还有两个女的,长得跟柴火似的。”一个马贼跑到头目面前,低着头汇报。
“废物!”头目骂了一句,甩了甩弯刀上的血,“再搜!仔细搜!这破营里肯定有藏粮食的,上次老子就听说,有个逃兵从死人堆里扒了半块麦饼,说不定还有别的!”
“是!”马贼应了一声,转身带着几个人往土坡这边搜来。
秦沧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屏住呼吸,把自己缩得更紧了,眼睛死死盯着石缝外的沙棘——只要马贼不走到沙棘跟前,就不会发现这个石缝。
脚步声越来越近,马贼的影子出现在沙棘前。是两个马贼,一个手里拿着火把,一个手里拿着弯刀,正低着头在地上翻找。
“这边除了沙子就是石头,能有什么?”拿火把的马贼嘟囔着,踢了踢脚边的石头,“头就是瞎折腾,这破地方能有粮食?”
“别废话,搜仔细点,不然头砍的是咱们的手。”拿弯刀的马贼说,目光扫过沙棘丛,“这丛沙棘长得倒挺密,不会有人躲在后面吧?”
秦沧的手心冒出冷汗。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得飞快,像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他悄悄运转起“山根立”,沉肩坠气,让全身的肌肉绷紧——他不知道这石缝能不能挡住刀,但他得做好准备,万一马贼发现了,他至少能扛住第一刀。
拿弯刀的马贼果然走了过来,伸手拨开沙棘。火把的光透过沙棘的缝隙照进石缝里,秦沧能清楚地看到他的脸——满脸横肉,嘴角叼着一根草,眼神里满是不耐烦。
“妈的,什么都没有。”马贼骂了一句,刚想转身离开,却突然停住了——他好像看到石缝里有个影子在动。
“等等,这里好像有个缝。”马贼皱起眉头,凑近了些,火把的光把石缝照得更亮了。秦沧赶紧闭上眼睛,把脸埋进膝盖里,祈祷马贼别发现他。